首页 -> 2005年第5期
弗洛伊德幽灵的歌唱
作者:邹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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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现在谁还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来解读文本的话,一定会被认为是不合潮流的——学术界同样有着理论新潮。在经过一阵近乎发紫的走红之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已经在我国批评界逐渐消失了,如今的学者们通常只会在“现代西方文论史”之类的课堂上才会偶然回想起当年弗洛伊德兴盛于中华大地的热闹景象,颇有些“白发宫女在”的味道。任何一种理论的走红都有其特定的背景,弗氏的理论同样如此。对于国门大开之后最早被引进来的西方现当代理论流派,它确实给当时的国人打开了一扇崭新的窗口,它所带来的独特的解读体验使思想被禁锢了数十年的学者们感到了心灵深处战栗。因此,它的走红就顺理成章了。坦率地说,弗洛伊德的理论确实是有自己独到之处。但是,它的缺陷确实同样极为明显:把所有的一切都归结到“利比多”身上,未免不是一种泛化。因此,这些年来,国内理论界与批评界都对弗洛伊德的学说抱有普遍的警戒心态,生怕被戴上“理论泛化”的帽子。
但是弗洛伊德毕竟是弗洛伊德。任何一种理论,只要它能在某一方面取得先前的理论尚未取得的学术创见,达到了相对的理论深度,哪怕它是片面的,也是非常有价值的。我们不能希望每一种理论学说都能解决普天下的所有问题,那样的理论是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的,以前不存在,现在不存在,将来也不存在。柏拉图的理论不是万能的,康德的不是,黑格尔的理论同样不是。一种理论要是为人们所广为推崇肯定不是因为其万花油般的适用性,而是因为其对某一领域、某一问题的独到见解和深刻阐释。这种理论或许是片面的,但是它片面得深刻,片面得有道理,这也就是它能区别于其他众多浩如烟海的相关理论而具有独立个性的原因所在。这一点对于弗洛伊德与精神分析批评来说,同样如此。
夏榆先生的散文《黑暗之歌》(《名作欣赏》二OO四年第十一期)就让我们再次听到了弗洛伊德幽灵的歌唱。这篇散文质朴感人,所叙述的故事也并不复杂,简单讲就是对当年矿下生活的一种回忆, “黑暗之歌”也因此得名。我们大可以说,这篇文章反映了作者对煤矿生活的回忆与对新生活的一种追求。这当然没错。不过,仅此而已么?
文本一开始就给读者营造了一个色彩对比极其强烈的阅读语境:洒满阳光的文工团场院/阴暗闷热的煤矿石硐,气质优雅神情骄傲、相貌英俊服饰洁净的文工团员/身着结满汗碱坚如铠甲工装的远离尘世的我,文工团员欢乐自由的生活/煤矿工人沉闷扭曲的劳动。这一连串对比从色彩上、生活率动上甚至心理暗示上构建出两种生活模式的巨大差异,并且通过这种差异彰显出文工团员们的“欢乐”“幸福”与自己“遍布黑暗”的现实比照。按照常理,作者对于回忆自己的过去往往采取抒情的笔调,毕竟过去对于自己来说是一种永远不能割舍的情愫,尽管不是总是那么喜气洋洋,但却也温情脉脉。但是, 《黑暗之歌》似乎是个例外。在对矿下生活进行了详尽的勾勒以后,作者笔锋一转, “我憎恨自己的工作”“我真切地感觉到我是被文明所遗弃的人”“我不禁厌倦自己的工作,还厌倦自己的生活” “我变得跟我父亲一样,但父亲的生活是我更加厌倦的生活”……终于,在黑暗的煤层之下,伴随着忽明忽暗惨白的矿灯,弗洛伊德的幽灵放声歌唱!
众所周知,弗洛伊德理论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命题——“俄狄浦斯情结”,亦称恋母情结,它起源于弗洛伊德对古老的“俄狄浦斯王弑父娶母”神话的解读。在《黑暗之歌》中,我们同样可以感受到俄狄浦斯王子的存在。
在这个文本中,父亲的形象尽管并不明晰,但却十分强大。正是这个看似朦胧却又无处不在的父亲,才迫使得“我”不得不逃离了这个家,逃离父亲的势力范围,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跟许多父亲一样, 《黑暗之歌》里的父亲也曾辉煌过,他也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也曾有过“力拔山兮”的豪迈气势。可是自从离开了战场,这个当年的骁勇之士失去了施展抱负的舞台,于是借助酒精的帮助,沉醉在麻木的消沉中。如果仅仅如此,事情的发展可能要顺利得多,可惜事与愿违。 “他头发花白眼睛血红,对着窗口骂人,谁过来就骂谁。他对所有经过他窗口的人都不放过。”再假如父亲仅仅只是通过骂人宣泄自己心头的郁闷,追求一下口头的快感,或许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是“父亲骂得最凶的是母亲”,而且“他在骂完母亲以后还能把母亲拦腰抱起放倒在炕头,他跟母亲性交,当着我的面”。这就难以忍受了。对于所有的男孩来说,母亲永远是自己最温暖的港湾。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父亲强暴,这给“我”的心灵造成了难以愈合的创伤,弑父情结由此而生。
弗洛伊德认为,在人格发展的第三阶段,即生殖期阶段,儿童身上发展出一种恋母情欲综合感。这种心理驱使儿童去爱异性双亲而讨厌同性双亲。于是男孩把母亲当做性爱对象而把父亲当做情敌。①(P63)这看起来似乎有点可笑,可是《黑暗之歌》的第一个冲突确实就是父亲与“我”的冲突,尽管父亲骂得最凶的是母亲。可是对于“我”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母亲遭到侵犯更难以忍受的事情了。为了保护母亲,也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 “我”试图反抗过,可惜“反抗的结果就是遭到父亲暴力的清洗”。这时候的父亲对于“我”来说仍然过于强大,弱小的“我”只能苦苦挣扎。
但是,忍让的心灵并不妥协。既然无力反抗,那么逃离未免也是一种解脱。在刚具备了离开父亲的最基本的条件的时候, “我离开建筑在矿区河边的一所中学,到矿井工作”。原因很简单——“我想自己养活自己”,哪怕 “矿井一直是令我畏惧的地方,它的险恶和黑暗一样让我感觉深不可测”,但已无路可退。虽然矿下的生活是那么的令人恐惧,不过比起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中,矿下的黑暗似乎还更容易忍受。离开了父亲骂人的窗口,生活的阳光却依然没有照耀在“我”的身上。黑暗、混沌、劳累、无声、粉尘、死亡构成了井下生活的主体意象。尽管如此,“我”仍然感觉到了快乐!一种解脱后的快乐。“工作使我独立,使我可以摆脱父亲而生活,使我有力量拒绝和反抗父亲”。这是一种怎样的快乐?它真的是一种快乐吗?
这种快乐是那么的不堪一击。通观《黑暗之歌》全文,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在描述矿工生活的时候,作者所使用的词汇往往都是压抑的冷色调。正如前文所提到的,黑暗、混沌、劳累、死亡……这些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的词组构成了井下生活的全部。跟黑黑的煤炭一样,矿井下的生活是黯然无光、缺少生气的。可是,就在一片漆黑当中,一道惨白的阳光照在矿工们的身上:“在矿区,只要天气晴好,每天在有太阳照耀的街心广场按时集中着一大群残疾人,那些人都是被矿井事故夺去双腿或砸坏腰肢的人。”这是全文中惟一一处照耀在矿工身上的阳光,它是那么的清冷无温,以至于矿工们“在盛夏的时候穿着棉衣棉鞋”。这道惨白的阳光与照耀在文工团场院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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