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智性叙述下的人类生存寓言
作者:朱美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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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弥的小说,现在已经成了当代中国文坛上一个绕不开的存在。其新作《猛虎》就位列二OO三年短篇小说排行榜第三名①,并被多个文学选本收录。这篇小说之所以具有如此声誉,是与它独特的叙述分不开的。小说体现出了成熟的文体意识,把握好了表现和隐藏的关系,留下了大量的空白,在显文本下面,还有一个潜文本。另外,小说深层次地触摸到了生活的质感,直指人性的痼疾,却没有陷入道德评判的泥淖。与时下女作家创作中风行的女性主义色彩不同,小说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突显了现代人生存境遇的普遍荒诞与苍凉,有着形而上的哲学意味。
一
因为世界的无限丰富和短篇小说的有所局限,以短篇小说来反映大千世界,相较于长篇和中篇,其难度自不待言。对短篇小说创作深有领悟的作家,为了小说的成功,因此会采取一些独特的艺术手腕,其中,最关键的是要处理好表现和隐藏之间的关系。如果一味去表明、去充实,就会把有限的空间填充得过满,缺乏一份应有的生气和灵动。相反,若以空灵纳万境,就会从容裕如,虚实相生,达到无画处皆成妙境的效果。叶弥可以算得上是深谙短篇三昧的作家,从她的创作中能够看出她有自觉的文体意识。发表在《作家》二OO三年第五期上的《猛虎》,就是她驾驭短篇才能的一次充分展示。
小说以对生活场景的链接,形成一种独特的结构机制。其中蕴藏着诸多空白和未定点,召唤读者去填充和确定。已被描写、叙述出来了的文本图式化方面,只是表达言内之意的主要方式,而文本的空白和沉默,则是达到言外之意的重要手段。尽管小说的故事不算新鲜:一个男人因失去了履行丈夫职责的能力,家庭生活陷入了对抗和冷战状态,家庭中的每个人都受到了或明或暗的伤害,最后导致妻子把丈夫推向了死亡的深渊。但是,因为处理得高明,小说显得新奇卓异,不同寻常。
小说的成功,主要因为小说在叙事过程中机智地省略了许多笔墨,掐断了许多线索,而给出朦胧的暗示,留下了大片的空白(当然,小说文本的片段拼贴和场景组合,又有着内在的逻辑链条和完整的时空感)。具体说来,文本中的沉默和空白有以下几种情况:
1.文字简省,意义丰赡。在小说文本中有许多言简意足的句子,形成一种张力,为我们提供了思索的余地。譬如,在老刘和女儿亲热时, “他们似乎听见崔家媚一声冷笑,但回过头去看,见她正忙着,一副与他们隔得很远的样子”。在这里, “冷笑” “隔得很远”这些词语需要加以特别注意,因为它们不仅“状难写景,如在目前”,更主要的是“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又如,“到明天,她还一如既往地陪着女儿上街去买衣服,像一块招牌一样,走着她那闻名遐迩的步子,好像生活里有许多需要她摆出这种姿势的理由”。在这里,“招牌”“闻名遐迩”和“理由”这些词语,在不经意间有着强烈的反讽色彩,由于所指相对于能指发生了意义的颠覆,包含着丰富的潜台词,具有无穷的意味。
2.细节暗示,旨归渺远。在《猛虎》中有许多细节描写,颇耐人寻味,诸多的不确定性,形成了一种接受的“偏离效应”,扩大了想象的空间。例如,当老刘劝崔家媚“到外面去找一个时”,“崔家媚的眼睛红了一红,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大了一些:‘我们这么多年夫妻了,你是知道我的为人的’。老刘惊奇地看到,崔家媚的眼睛在说这句话之前就不红了”。从“眼睛红了一红”到迅速地“不红了”,准确无误地表明了崔家媚对老刘的虚与委蛇。他们之间旷日持久的相互对抗和冷战,已经磨灭了相濡以沫的感情。
又如,在崔家媚把一粒药丸放进老刘嘴里,用水送了下去之后,“老刘恐怖地看见,崔家媚也吃了一粒什么药”。文本一再反复强调崔家媚身体“健旺”,可见她根本没害什么病;而她和丈夫感情失和,形同陌路,也决不会同情和怜惜丈夫为“感同身受”而去服药。崔家媚为什么服药,服的什么药,是本文的一大悬案,它给读者留下了一处空白,让人无尽思索。
3.情节拼贴,激发联想。空白一般地说就是指文本中未实写出来的部分,它们是文本中已实写出部分向读者所暗示或提示的东西。空白主要存在于情节结构层次上。伊塞尔认为:“情节线索突然被打断,或者按照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一般故事集中于某一个别人物上,紧接着就续上一段有关新的角色的唐突介绍”②,这就造成情节结构上的中断或空白,但这种空白恰恰是一种寻求缺失的连接的无言邀请,即吁求读者把空白填上,把情节接续上。
在《猛虎》中有许多情节拼贴而形成的空白,例如,文本在叙述崔家媚臀部一扭一扭地回家的时候,突然插入一段单身老汉对生活绝望以头撞墙的叙述。尽管仿佛与她全然无关,但老汉的绝望、撞墙以至后来把家搬走,都非无因之果,只是文本叙述者把逻辑线索隐藏得很深,让我们难以索解。
崔家媚在家里时,也是“蓬头垢面”的,可她出门时,却“‘窻窻’地穿了什么衣服,把大门关上走了”。小说在这里就中断了线索,转而叙述老刘在家里一觉睡到天黑,醒来后又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弄泡饭吃。叙述转换之后,小说使用了省略和场景两种叙述速度,并用叙述中的错时方法,形成了两个叙述层,使老刘过去对她的喜爱和现在对她的怀疑互相交织和叠印。而生活在别处的崔家媚到底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小说文本始终守口如瓶,保持沉默。当小说重新聚焦于她身上时:“她今天与平时不一样,略有兴奋”,“家里的桌子啊床啊什么的,她不时斜睨一下,自己对自己撒娇”,接着又写她冲洗和在梳妆镜前端详自己。小说这样聚焦和叙述,又有着强烈的暗示性,像一座漂浮在洋面上的冰山,只露出一角,而隐去了大量的内容,让读者去想象和补充。
中国艺术中,很早就有“计白当黑”和“空不异色”之说,南宋时期,在夏圭、马远的画中,总是只画山水的一部分。所谓“夏半边”“马一角”就是指他们的画中,实境都只占画面有限的一部分,而留下大量的空白,以有无相生的方式,传达出无限的深意,不同门类的艺术之间具有共通性,“一个小说家不应把自己知道的生活全部告诉读者,只能告诉读者一小部分,其余的让读者去想象,去思索,去补充,去完成”③。叶弥的《猛虎》正是这样的一篇小说,其中有太多的内容被作者省略了,留下诸多未定点和空白,构成了一个丰富而沉默的潜文本,让读者领会不尽的余意。
二
叶弥说过,喜欢男欢女爱题材的小说,因为这样的小说具有温度④。而在她的《猛虎》中,尽管写的也是男人和女人的故事,但我们却感到彻骨的寒冷。因为在这里,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欢爱、没有体恤、没有关怀,有的只是无休无止的对抗。体恤和关怀带有太多的理想主义成分,对于利益理性和欲望化生存状态的现代人而言,显得太奢侈了。而“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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