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智性叙述下的人类生存寓言
作者:朱美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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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成了人与人之间无法回避的内容。“这是不能被笔理想化的一部分,恰恰这部分是人性中最原始和最真实的,它始终以不敢屈服的姿态存在于我的思考中”⑤。叶弥创作手记中这几句话,表明了她对人性进行深入探讨的意向,而这篇小说可以看做是她对这一问题思考的结晶。
萨特说过,“他人即地狱”,表明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和险恶。叶弥这篇小说冠以《猛虎》之名,其实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它隐喻了在对抗中,无论男人和女人都异化成了猛虎,每个人都受到对方的撕咬,同时也给予了对方以伤害。让人诧异的是,叶弥把这种关系置于“天、地、君、亲、师”五伦“亲”中夫妇一伦,让人看到没有硝烟却异常惨烈的家庭对抗和冷战,以及因为欲望不能得到满足而引发的不动声色的陷害和谋杀。这样,小说文本便最大限度地解构了那种“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传统价值,读来更让人感到惊愕不已。
其实,这种旷日持久却心照不宣的对抗,最直接的导火线是丈夫老刘因羸弱变得“力不从心”了。而作为妻子的崔家媚,是一个“美貌健旺”“丰润生动”的女人。尽管“她的强悍是藏在安静里头的”,但对丈夫仍构成了很大的威胁。在夫妻行为不平等关系中,长期压抑、尴尬的境遇,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使他在内心深处被阉割了,不敢与妻子正面相处,在精神上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在对抗中,双方都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态。丈夫在妻子面前显得软弱无力,却对女儿有着“可观的小手段”。面对二十八岁的女儿,一会儿摸摸小腰,一会儿亲亲额头。这虽然不乏父亲的温情,但更是被压抑的欲望的变态释放,在释放过程中,以期获得一种补偿和替代性的心理满足。对于妻子,因为不能履行作为丈夫的职责,所以竭力怂恿她到外面去找别的男人,但又时刻提防着她,并且在背地里恶毒地骂她“骚”。这种矛盾的症候,是典型的人格变态的反映。生理需要无法达成的焦虑,自我实现的受挫和压抑,一齐挤压着他,使他的灵魂发生了扭曲,最终不但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
而作为妻子的崔家媚,因为得不到丈夫的关爱和欲望的满足,在家庭生活中竟形成了极端的自闭症。在家里她既对抗着丈夫,又疏远了女儿;在女儿出嫁时,“对来客热心得过了头,对出嫁的女儿却不管不问”;在女儿出嫁后,“最大限度地清除掉女儿的气息”。没有丝毫的母爱可言,有的只是决绝而变态的拒斥和不动声色的报复。
当然,这种变态和疯狂更体现在她和丈夫的关系上。尽管中国女人从易卜生的《娜拉》一剧中学会了“出走”,但是,崔家媚是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的。即使丈夫一再劝她“到外面去找一个”,但她一再声明自己“是个良家妇女”,“不会干那些勾勾搭搭的事”。名节观念,作为一种文化形态已经内化到了她的灵魂深处,成为一种禁令,使她不敢贸然行事。但是,她又是“一条丰沛的暗流涌动的河流”,有着无穷的生命活力。文明的束缚和本我欲望的碰撞、道德原则和快乐原则的冲突,使她变成了一个“阁楼里的疯女人”,坚定地给丈夫停药,把他推向了死亡的深渊。这桩谋杀中,她有着“疯子的审慎和机智”,也有着猛虎的凶恶和残忍,是人性中黑暗和丑陋的一次强烈曝光。和张爱玲的《金锁记》比较起来,可以看出崔家媚是一个现代版的曹七巧,在爱欲的鼓动下,成为了一个疯狂报复的女人,最后的杀夫,真正突显了她变态心灵和破碎人格中最为惨烈的图景。
三
“我为什么写这些血腥,因为我觉得我根本无法回避这些东西”⑥。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不屈地对抗,或一个妻子不动声色地杀死了丈夫,这并不一定在现实生活中具体地发生,但是却真实地存在着。“存在并非已发生的,存在属于人类可能性的领域,所有人类可能成为的,所有人类做得出来的”⑦,小说家的使命,便是对存在的思考、关注和探索,绘画出“存在地图”,从而发现这样或那样一种人类的可能性。
《猛虎》就是这样一篇关注“存在”的作品。人与人之间的对抗,残酷而真实地植根于人的本性之中,人都被异化成了相互撕咬和伤害的“猛虎”。这是叶弥投向世界的最清醒的目光,又是最不受拘束的想象。但是指出黑暗是为了呼唤光明,揭示溃疡是为了有利健康,叶弥以这种独特的书写,体现了精神重构的必要,表达了对人类的终极关怀。
在当下语境中,受后现代主义思潮影响,许多作家的小说已经拒绝了深度模式,一切都已经平面化了。而叶弥把小说建立在对存在的思考之上,这种不入流俗,会难免阳春白雪的寂寞。但真正的作家,应不惮于在寂寞中前驱,他们的思想之光,终将驱散我们心灵的黑暗,拯救我们匍匐的灵魂,使之获得超越,抵达一个新的高度。
当下女性作家的创作中,大都有着强烈的女性主-义色彩,或专注于女性个体经验的表达,以揭示女性性别意识的觉醒;或集中于男女二元对立模式的书写,以反抗男权主义的压迫。但是,当这一路子通行既久,形成习套,就会成为一个牢笼,极大地销蚀作家的创新力。作家在这条路上一味地滑行,就有可能落入窠臼,成为艺术的敌人。而叶弥对此怀着深深的警惕。阅读她的作品,会发现她很少专门描述女性生活,女性也不是充斥于她文本空间的惟一风景,她的创作视野开阔,却也有着自己的专属领域。在小说《猛虎》中,她摒弃了女性意识的视角,没有男性对女性的压制,也没有男性权威在场。小说超越了女性主义的书写模式,而上升到对人类普遍生存境遇的透视和解剖,揭示其苍凉的底色、对抗的宿命和富有悲剧性的尴尬状态,尽管显得低沉压抑,却有着形而上的哲学意味,是现代人难得的生存寓言。①新华网山东频道2004年3月8日报道《2003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在济南发布》。②伊塞尔《文本与读者的交互关系》,转引自朱立元《接受美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2页。③汪曾祺《美国家书·七》,《汪曾棋全集》(第8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11页。④叶弥《天鹅绒》中“作家自述”,山东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⑤⑥叶弥《<猛虎>手记》,《作家》,2003年第5期。⑦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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