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向死而生”:诗或者堕落
作者:郭洪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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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之事,虽有雅俗之分,然其道不乖。
小时候看奶奶们做鞋子,用的是袼褙。袼褙的做法非常简单,人们把没用的旧布头和旧衣服拆下来的布片,用浆糊糊在门板或窗板上,三层、五层不等,晾干后就做成了。一般三两年糊一次,一糊就是五六张,揭下来后硬邦邦的,结实得很。观看晾袼褙的门板、窗板,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布片拼接在一起,红的、黑的、绿的、蓝的、灰的、花的,那效果,只有长大后看到康定斯基的画时,才知道叫“冷抽象”。康氏技巧所以被称为“冷抽象”,是因为那些被坚硬地分割的色块和黑色的框子,反映了他对人类生活现实冷峻的思考和感悟。就此而言, 《戒指花》前半段的文本构成,与袼褙和康定斯基作品的视觉效果,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
文本构成,是指文本中不同话语类型的组合方式。有的简单,有的复杂。文本构成的形式意味,显示着不同作者对写作行为和现实生活的不同理解,它服务于文本的修辞目的。
《戒指花》的前半段由信息文本碎片“冷拼”而成: “九十六岁耄耋老者奸杀十八岁花季少女”的网上新闻报道;情人间充满色情挑逗的短信;网友们放言无忌的贴子;性心理专家和网友的在线交谈;“巩俐自杀身亡”的报纸新闻;作为背景出现的巨型广告牌,加上哀伤的歌词等等,在绵绵不断的细雨中,被主人公丁小曼的采访、潜意识的心理活动“链接”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巨网,悬浮在人们头上。这一切构成了所谓人类“信息化生存”的图景。在这里,欲望这块“贱金属”被充分氧化,“肚脐眼下面那道疤”“我Kao”“TMD”“发情的母狗”“被阉的司马迁”“这么潮,这么长”“伟哥”“海绵体”“脑丘体”这些语言碎片,在欲望的汁液中浸泡、发酵,“人民的喉舌”变异成欲望机器。正如“蜘蛛”这一意象给人的感觉一样,信息碎片织就的巨网,既能使人们尽情宣泄,肆无忌惮,沉醉狂欢,适意逍遥,也能使人作茧自缚,堕入深渊,无望挣扎,在耗尽感中走向生命的“热寂”状态。鲍德里亚将这种状态称之为“超现实”(hyperrealism)。他坚持认为,“超现实”就是我们的现实。当代传媒使我们寓身其间,信息传媒成为当今文化调动主体的主要手段,在它的作用下,现实本身就是“超现实”的,整个日常生活的现实都并入到“超现实”的模拟纬度。我们无不生活在现实的幻象中。格非通过信息文本碎片的拼接,为我们“剪辑”了这种“超现实”欲望幻象。
欲望,使《戒指花》前半段获得了最原始的叙事驱动力。“九十六岁耄耋老者奸杀十八岁花季少女”无疑是格非设置的耸人听闻的悬念或“圈套”,丁小曼费尽周折,为“两万字的新闻稿”作追踪采访,由蜘蛛新闻网、诺亚网、《淮阳晚报》《星星都市报》,最终拨通业余记者电话,电话接通的竟然是一台电脑:“你好,这里是省农机公司……”峭拔的反讽不仅是一种修辞手段,而且还亮出了作者对现实的基本态度。
反讽达到了对现实比喻性描述的极限。它不仅是一种态度,而且是社会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语言表征,“那时的语言本身成了反映对象,已经认识到语言不能充分再现客体。反讽语言的前提是从意识到捏造、谎言和伪装的可能性。”(P205,《后现代历史叙事学》,[美]海登,怀特著,陈永国、张万娟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6)在《戒指花》的前半段,信息碎片构成了对现实和生命的遮蔽。要想祛蔽,拯救堕落的语言,反讽几乎成为格非惟一可以选择的修辞姿态。因为只有在反讽中,我们对现实和生命进程的重新概念化才有可能。在《戒指花》中,一种现实批判精神和文化反省意识,出现在格非小说叙事之中。
二
在《褐色鸟群》中,那个叫棋的女人曾对格非说:“你的故事始终是一个圆圈,它在展开情节的同时,也意味着重复。只要你高兴,你就可以永远讲下去”。在他的小说面前,读者成了“套中人”。
的确,读格非的小说,就像遇上了“鬼打墙”。民间所谓的“鬼打墙”,是指夜行人遇鬼,怎么也走不出鬼们打下的无形的坝墙,走来走去又回到老地方。直到天明鸡叫,鬼魂隐去,行走疲惫的夜行人才有望得救。但格非从未在他的小说中,让读者听到意味着拯救的“鸡鸣”。格非的小说叙事对此非常迷恋。在他以前的小说叙事中,读者见到了一种智力运作。阅读他的小说,读者感到文本的所指在不断滑动,不得不玩命地追踪、拼接,最终被弄得筋疲力尽,在智力的虚脱中,感受阅读的欣悦。“九十六岁耄耋老者奸杀十八岁花季少女”是格非向丁小曼,也是向读者,抛出的又一个“圈套”,一个欲望的“圈套”,是对欲望和性的一种极限挑战和体验。然而,它却令人丧气地在信息碎片中消散,像烟圈一样,瞬间成型,瞬间灰飞烟灭。
但是,以往在格非的“圈套”中,没给现实留下位置。格非小说的情节往往寓于“圈套”之中,而他的“圈套”,要么是传说中的疑团,要么是历史的迷雾,要么就是灰色记忆的错位。格非自信地说过,小说中的“事情”,“完全依赖于我的叙事规则”。他所以还要讲故事,是因为故事触及到他内心深处及其隐秘的角落,令他不吐不快。
在《褐色鸟群》中,格非的叙事动力来源于那个神秘的女人棋的追问,在她的追问下,他吐出一串串的“烟圈”。而在《戒指花》中,情节则“塌塌实实”地成为了丁小曼的“遭遇”。格非虽然依然故我,定要在叙事中放些手段出来,但自始至终,那个瘦弱的小男孩,唱着哀伤凄美的歌,浮动于信息碎片堆积的文本之间,让读者听到了来自沉重的现实世界的声音:“我不能唱歌给你听,我一唱歌就要流眼泪/我不能让你看我的脸,你一看我我就要流眼泪/还是让我给你摘一朵野花吧……那是戒指花呀/那是洁白漂亮的戒指花/它是妈妈的眼泪,它是妈妈的心/它是戒指花”。小男孩的歌声,那又黑又亮的眼睛,安静地颠覆着信息与欲望的“圈套”。“世界”的意义在眼泪中被“刷新”。
苦难与死亡是文学的永恒主题。面对同样的主题,《戒指花》的处理方式,让人们再次看到了格非敏锐的艺术感觉和富于智性的叙事技巧。就整部作品而言,丁小曼无疑是叙事的主视角,以记者采访营构全篇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格非的过人之处在于,作品的后半段,小男孩“又黑又亮的眼睛”,沉静地审视苦难与死亡,成为了叙事中不可或缺的辅助视角。这一视角,在前半段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当丁小曼问到妈妈时,小男孩充满稚气地回答:“在抽屉里”。当问他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不能回家时,他反问道:“你说,什么东西可以悬在空中……”于叙事中制造神秘,是格非的一贯“习气”,《戒指花》的不同在于,制造神秘是为了揭示人类现实生存的真实。当娘死爹上吊的真相大白后,格非为我们描写了一个令人震颤的场景:“401的门开着。丁小曼一眼就看见那个小东西。他正趴在床上吃着梨或苹果,他已经吃得只剩下核了。”这里没有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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