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2期


想象之舞

作者:白爱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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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米莉·狄金森是美国十九世纪与沃尔特·惠特曼互为表里的女诗人。惠特曼热情奔放,气势豪迈,而狄金森晶莹剔透,寓深邃于精巧之中。虽然狄金森生前并不为人所知,但自二十世纪中期为评论界和读者关注以来,随着哲学、科学、文艺批评理论的发展,学者们对艾米莉·狄金森的诗从多种角度进行了阐释,尤其是晚近以来,从心理分析、文化批评、女性主义、解构批评、新历史主义等新角度对诗人及其作品的解读,为更深刻全面地理解这位具有神秘色彩的女诗人及其作品做出了极大的贡献。本文拟选其四首颇为有名的诗与读者共同欣赏,同时从心理分析角度对这四首诗进行解读,从而剖析诗人被压抑的欲望在这四首诗歌中所得到的反映与满足。狄金森一生共著诗近两千首,其中很多是脍炙人口的名篇,常为各种选本所收录,我们这里所选的四首就是选家常选之作。
  狄金森出身于富裕而颇有名望的家庭。祖父创立阿穆赫斯特学院,父亲为本地著名律师,州议员,国会议员,因此艾米莉·狄金森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同时也受到了浓厚的清教文化的熏陶,其诗的内省特质及简洁的诗风就是这种熏陶最明显的标志。狄金森有过数次恋爱的经历,其三封写给她称为“大师”的情书中的“大师”为何人,至今都是学界讨论的一个问题。但像惠特曼一样,狄金森也终身未婚。崇尚禁欲的清教文化及未婚这一事实——无论未婚的原因是什么——毫无疑问影响到了诗人的创作。如约写于一八六一年、现编号为249号的《狂野的夜晚——狂野的夜晚》一诗,就充分显露出此时已三十一岁的诗人心中所积郁的对情爱性爱的火山般的激情:
  
  狂野的夜晚——狂野的夜晚!
  如我陪伴你
  狂野的夜晚就定是
  我们的奢侈!
  无能为力——那些风——
  对一颗泊于港湾的心灵——
  去它的罗盘——
  去它的航海图!
  
  行船于伊甸园——
   啊,大海!
  愿我停泊——今晚——
  你心中。
  在这首诗中,情爱性爱的意象是极为明显的。“狂野的夜晚”、深不可测汹涌澎湃的“大海”及“风”,自然是激情的符号,是平时为超我通过自我所压制的本我的化身,而丢弃的“罗盘” “航海图”则无疑是道德准则即超我的代码,二者之间所形成的巨大的张力,及这一张力的轻而易举一边倒的化解——自我对本我的钳制约束完全屈服于本我对快乐的诉求,、表现出本我排山倒海般的强大力量。而叙述者即自我对于回归伊甸园的呼唤,实际是形象地传达了本我对“原罪”的渴盼,进一步表现出自我已不再迎合超我转而成为了本我的代理者。读者在这首诗中所感到的是狂放不羁酣畅淋漓的本我得以宣泄的意象。十九世纪美国新英格兰的主流女性形象是温文尔雅、贞洁贤惠的淑女,是虔诚的清教徒,即使婚后也应该是全部身心地相夫教子,应该“存天理,灭人欲”而不是肆无忌惮地放纵感情,沉溺于如洪水猛兽般的男欢女爱。诗人虽然一生没有皈依清教,但毕竟是名门闺秀,占主导地位的伦理道德当然对诗人影响深刻,正如上文所说,诗人诗中对心灵世界的关注及行文的简洁就是清教对诗人的巨大影响之一。而这首诗中如此强烈的感情的进发,自然可以看做是诗人在生活中所缺乏之物、被长期压抑之物在想象之界中的补偿,是弗洛伊德所谓的“白日梦”。
  上面一首诗是最明显地表现了作者在诗作之中寻求现实补偿的作品。其他的一些作品虽然没有上面的明显却同样表现了作者这一欲望。如广为选录、约写于一八六二年现编号为 449号诗《我为美而死——刚刚》:
  
  我为美而死——刚刚
  适应墓室
  一位为真而死,被安置
  进隔壁——
  
  他柔声问:“你为什么而死?”
  “为美,”我回答——
  “我——为真——它们一体——
  我们兄弟啊,是。”他说——
  
  然而,如手足,一夜邂逅——
  我们隔壁交谈——
  直到青苔抵至我们唇际——
  遮没我们的姓名——
  这首诗最明显的是其中所体现的审美倾向,体现济慈对诗人的影响,即“美即真,真即美”,当然也表现了诗人一以贯之的追求本真的倾向,何为美?何为真?二者之间的关系如何?如果形而上地看待,这是一个三言两语难以交代清楚的问题,可以说自柏拉图以来一直在困扰着人类的思想者。柏拉图在其《大希皮阿斯篇》,将美分做两类:一为美的事物,即美的现象,一为“美本身”,即美的现象的本原。真则是理念。在《会饮篇》中,柏拉图又将二者之间的关系确定为最高的美即最高的真。亚里士多德则与柏拉图不同,他认为美在于现象世界;现象世界是美的存在形式,美取决于事物的完整性和和谐性,真是事物的必然趋势与规律,二者并不相同。黑格尔在其《美学》中将美划分为两类:自然美和艺术美。黑格尔关注的是艺术美。他认为,真是理念,“美本身应该理解为理念,而且应该理解为一种确定形式的理念”(黑格尔:《美学》,第一卷,第2版,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35页)。但二者并不完全相同,“美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第142页)。美国超验主义者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则将一切非我之物均看做是“自然”,而美存在于一切自然物之中。当然还有很多哲学家对两者的内涵与关系作了深刻探讨。但如果我们搁置对两者内涵的讨论不论,着眼于诗人在诗中为二者安排的关系,可以看出,这首诗在表达了诗人的美学观点的同时,也曲折隐讳地表达出了诗人对异性伴侣的渴求。“我”刚人墓穴,“他”,一位男性就接踵而至,两人都为单行者,而且志同道合。在这首诗中,诗人的本我经过自我的伪装,改头换面以另外一个难以识别的面目出现在了读者面前:为“美”而献身者;而本我的投射物——诗人渴盼的异性伴侣,则是“他”,为“真”而献身者。值得注意的是,诗人的自我为掩盖这种为清教伦理所不允许的行为,通过“我们兄弟,是”的说法将“我”含糊地变成了男性,两人之间的关系成了“真”与“美”之间的关系,而“真”与“美”,无论含义如何,往往容易为超我所接受,而且在两者之间生硬地插入一堵暗壁,将两者安全地隔离,确保两者的行为不会与超我——清教道德相冲突。诗的最后三行“我们隔壁交谈——/直到青苔抵至我们唇际——/遮没我们的姓名——”则表现出,诗人的本我在自我的掩护下名正言顺地表达了永久满足其欲念的渴望。如果联系济慈名篇《希腊占瓮颂》,在“真”与“美”的表层含义之下所隐含的本我涵义则更加清楚了。
  另外一篇与上面第二篇相似,约写于一八六三年、现在编号为712号的《因为我不能为死亡伫足等候》:
  
  因为我不能为死亡伫足等候
  他乃慷慨为我停下
  马车上只乘载我他
  和永生
  
  我们慢慢前行——他不匆不忙
  而我也收拾起
  生前的劳动和闲暇
  只因他的殷勤
  
  我们路过学校——正是休息时间
  学童们在游戏场玩斗
  我们路过一天天凝神注视的谷物——
  我们路过西下的太阳——
  
  或者说——他路过我们——
  露珠让我颤抖且寒意透骨
  因为我的长服仅是游丝——
  我的皮件是——薄纱,
  
  我们在一座屋前停下,它像
  地上的一块隆起——
  屋檐几乎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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