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乔装改扮为哪般
作者:翁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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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更精彩更意味深长的揭露和针砭是在主场戏开演后。作品的另一主要人物张科长看上去还不是一个寡廉鲜耻、薄情负义之人,而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并且十年来“一直不能忘记她”,以至见面前许嘉丽一度把他视为漫漫红尘中的知已(“现在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人认出她了,她的朋友,亲人……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唾弃她”,“只有他能认出她,哪怕她老了,丑了,衣衫褴褛,沦为乞丐——只有他会相信她:只要她站在他面前,哪怕不说一句话,他就知道:她是她”),见面后又一度对他“感激涕零”,“甚至想重新恋爱”。然而不幸的是,这个家伙其实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正派人”,而是一个更善于“化妆”、的伪君子。当他认定许嘉丽已经落魄到卖淫为生的境地后,他的自私冷酷的一面才暴露无遗。因为按照当时的规定情境,他没有首先表现出对她的同情和关爱,而是瞻前顾后,“深思熟虑”,打出身上“所剩无几”的牌,弦外之音是“交易能不能做,你看着办吧”。当许嘉丽一下子看穿他“龌龊,懦弱,无聊”的本来面目,刺中他 “舍不得花钱”的要害后——
他一下子愤怒了,把一张铁青的脸堵到嘉丽的脸上看了很久,说道,可是我在你身上花过钱,你别忘了——他用力地扬了两下手:我不欠你的。
这真是图穷匕现,原形毕露。原来在他的潜意识中,爱情从来就是一种交易,因为当年多多少少给了一点小恩小惠,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欠你的”了!那么按照他的逻辑,他下面的选择只有两种:一,退出“交易”,拔腿走人,当然可以分文不留;二,上她的床,倾囊相送,可谓天经地义。然而他也作了一个“惊人之举”——“半夜里,他爬到她的床上来”,却在清晨不辞而别,并且分文没有留下。这个家伙人格之卑劣、心地之肮脏、灵魂之苍白、欲望之低俗,真是昭然若揭,令人发指。这个“举止温和”的中级法院科长其实与前面的证券公司老总、男女白领和大堂“人群”一样肆元忌惮地“欺侮歧视”她,不同的是他更像化了浓妆的戏剧演员,而更具迷惑性和欺骗性,直到大幕落下,观众退场,才露出真实面目。
三
《化妆》表现了作者精湛的叙事艺术。
首先是布局的合理紧凑和笔法的疏密相间。
故事的时间跨度长达十年,单是十年前的那段恋情也历经半载,如果事无巨细,一一道来,该用什么笔墨,又怎能不拖沓沉闷?作者根据表现主旨的需要,以“化妆”作为情节营构的焦点和重心,立足于十年后的“现在”,而对十年前的恋情以回忆追叙的方式加以再现,形成一比二的总体布局,显得集中紧凑,经济凝练。与此相关,前后两部分笔法也各有千秋,各异其趣。前者虽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却并未严格按时间顺序展开叙述,而是如话家常,叠印若干精彩场景片段,着意勾勒许嘉丽“笨拙,沉迷,忧伤”的初恋历程,笔法从容自如,舒缓充分,看似不十分连贯,却给人以完整丰满的感觉,实际上扩大了叙事的容量。与前者这种疏可走马的写意风致不同,从“一天中午,嘉丽接到一个电话”开始,故事进入现在进行时,节奏一下子由前面舒缓委婉的慢板变为紧锣密鼓的快板。女主人公开始“全身心地投入这次行动”:先是精细化妆,然后是赶赴宾馆,接着是情人重逢,痛诉家史,最后是激烈交锋和不欢而散,这一重场戏写得波澜起伏、跌宕生姿而又密不透风。作者故事的尾声和余波,许嘉丽被定格于大桥上俯视车水马龙的街景的动作造型中,传达出“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悠远韵味。布局的合理紧凑、笔法的疏密有致和节奏的摇曳多姿,使作品更显精巧完美,令人回味无穷。
其次是叙述人称的置换。本文是以许嘉丽的内心情感和情绪变化为主线展开情节的,作为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她”时时隐含着一个第一人称“我”,这使故事的叙述常常超越第三人称的客观性和距离感,而平添了某种贴近感、亲切感、倾向性和主观色彩。比如,“我要投诉你们,王八蛋,等着瞧吧,我是律师——她突然噤了声。她在说什么?天哪,她是律师”,这个语段的后两句刻画出她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的顿悟、惊觉和懊恼之状,其中的“她”是完全可以当作“我”来解读的。再如,“她今天一定是疯了!她为什么要扮成这样,看着人群在她面前出丑,看着自己在人群里出丑……她为什么非要捅破它?”也同样如此。
对于文中的两个主要人物,作者看似“一视同仁”,分别用了“她”和“他”的指称,实际上作者叙述的视点却偏向于“她”,而 “他”的一切情况——外表、内心、语言和行动都是经由“她”才得以映现的。文中有这样一段——
他鄙视她,恨她:十年了,他想像中的许嘉丽是光彩照人的,他愿意看到她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他来看她,或许是念旧情,然而更多的还是找乐子——有几个男人是为了女人的落魄来看她的?他愿意她陪他去公园里走一走,茶馆里坐一坐,说点私密语;如果有可能的话,上床睡一觉那是再好不过了。然而这一天,一切都垮了,她毁了他十年的梦。他最看不上的还是她说话时的下流态度,他为她感到难堪,他感到了她的威胁;她在威逼他拿钱。
这里与其说是张科长的心理活动,不如说是许嘉丽的心理活动,是她当时的判断和推测。这种“叙述者一方面尽量转用聚焦人物的眼光来观察事物,一方面又保留了用第三人称指涉聚焦人物以及对其进行一贯描写的自由”(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5月第2版,第198页)的视角转换在作品中不时可见,毫无疑问,它使作品叙述更具体贴人微的效果,更具现实感和倾向性,也更精细人微地表现了作为女性的许嘉丽所特有的感知方式和情感体验。从而浓化了作品的审视和评判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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