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诗性生存之困厄与迷失——也读《青衣》
作者:李俏梅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应天故事汇
己,扼杀自己。可她没有能够完全成功。只要是个活人,就不可能完全成功。三十岁生日那天的酒疯,在厨房里撕破白色围裙权当水袖,即使面瓜捂住她的嘴,她的腹部也还在唱“亲——娘——啊!”这一幕,是多年压抑的总爆发,是痛彻肺腑的人生呼喊,是绝望里的不甘。这一幕,如电光一闪,使我们透彻地看到了筱燕秋的心并不在她现实过着的日子里,她的心在别处,在那种永恒的美的境界,令人眩目的境界。她即使每天在厨房伺弄锅碗瓢瓶,她也是个嫦娥。她对于在人间的日子是心不在焉的,即使是和面瓜做爱,也像个旁观者,可有可无的,弄不明白面瓜哪来那么大兴致。即使是小说描写的惟一的一次放纵和疯狂,也和面瓜本人无关,而是因为终于可以重上舞台了。二十年看来和谐的婚姻是一种假象,甚至筱燕秋本人也差点被它骗了。直到重登舞台的机会一点点复活了她自身,生活中最恶俗最卑下的一面才裸露出来,筱燕秋内心的尖叫才被我们也被她本人清晰地听到,她才在黑夜里彻底看清了她的今生今世。多么令人酸楚的人生啊!多么压抑多么丑陋多么寂寞的现实生活啊!如果说筱燕秋在她二十年的婚姻生活里也有她真实的生活的话,那就是她更深刻地体验了嫦娥的生活,认同了“我就是嫦娥”。嫦娥不安心于过人的生活,嫦娥吃了一粒仙丹还嫌不够,贪婪地吃了两粒,结果孤独地上升,上升到广漠无边,任何呼喊都没有回音的寂寞里。筱燕秋也是一样,偶尔过一把艺术的瘾,是可以的,可她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过瘾,最好永远生活在戏里,她的两次悲剧都因此而酿成。所以小说在描写筱燕秋彩排《广寒宫》段时有一段华彩的抒情:“人是自己的敌人,人一心不想做人,人一心就想成仙。人是人的原因,人却不是人的结果。人啊,人啊,你在哪里?你在远方,你在地上,你在低头沉思之间,你在悔恨交加之间,人总是吃错了药,吃错了药的人生经不起回头一看,低头一看。吃错药是嫦娥的命运,女人的命运,人的命运。人只能如此,命中八尺,你难求一丈。”筱燕秋吃错的那颗药就是艺术之药,那是人类用自己生命的精华炼成的灵丹,她像嫦娥一样,吃得太多了,吃过量了,它只能像吃味精一样,一点点,占据生活中微量元素的份额的,可她太贪婪,想让它占据全部的生活,以至日常生活在她看来已经不具真实性和重要性,本末倒置,这才滑向了非人的边缘,最后疯了痴了。也好,从此,她就无拘无束地生活在她的戏中世界,纯粹诗性的世界,再也不必理会任何世俗的眼光了。
诗性的生存是真的生存,是美的生存,是我们每一个在世俗中打滚的个人内心渴望的生存。但是真的生存和美的生存却不一定是善的生存,比如筱燕秋的真话就常常会刺伤别人,所谓“吃油要吃色拉油,说话别找筱燕秋”,这个世界容纳真实的能力是有限的,真会给人带来尴尬,带来伤害,也带来自卑。艺术的美以真为基础,以美的形式释放真,但艺术的美类似于人间的天上境界,是不可久恋,也不可以拿来当人间生活的实际标准的,如果非要这样,就是执迷不悟,最终给自己的现实生活带来伤害和毁灭。
“人,诗意地栖居……”是现代社会我们每个人内心的渴望,但我们真正的意思是,给我们毫无诗意的生活增加那么一点自然,一点本真,一点美,想要纯粹诗意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否则,结局就会如小说中的莜燕秋或现实中的顾城或传说中的嫦娥。这,就是毕飞宇在小说中抒发的:“人只能如此,命中八尺,你难求一丈。”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