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性别世界僭越者的悲歌

作者:王烺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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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为男人们的杯中物,但女人也被容许品尝,爱丽莎因而不会因为饮酒引来不满的目光。菊花被无情地抛弃路边,现在爱丽莎只能依赖酒精淹没她受挫的追求,疗治她受伤的自尊了。爱丽莎“像老妇人那样——虚弱地哀哀哭泣”。此时的爱丽莎成了一朵枯萎的菊花。
  《菊》的叙事通篇使用的是第三人称的客观化视角。这种视角因为只能进行客观叙述,无法进入人物内心世界,很少被现代作家通篇使用了。然而,在《菊》中,这种视角却对主题揭示有着重要意义。首先,它形成一种束缚性的叙事张力,对应着小说所揭示的一个事实:在这个男性主宰的世界,女人的内心通常是不被了解的,至少是不被完全了解的。事实上,在故事中无论是丈夫亨利,还是补锅匠都没有试图去真正了解爱丽莎的内心感受。其次,这种叙事技巧增添了小说主题的含混性和复杂性,为读者解读主人公的心路历程留下了一定的空间,这也是这篇小说得到本文开篇提到的多种阐释的原因之一。最后,更重要的是,通过运用这种客观叙事角,斯坦培克使《菊》超越了个人故事,具有了象征维度。爱丽莎遭受的打击并不仅仅是个人的不幸,爱丽莎的故事揭示的是以性别来划分的社会所存在的一个普遍问题:在男人主宰的世界,女性发现自我展示自我的机会是多么有限,无形的束缚会使哪怕像爱丽莎这样的强健女人筋疲力尽。
  作为一位男性作家,生活在大多数作家只关注于男性形象的时代,斯坦培克却能够对女性的渴望和失意有着如此深刻的观察和了解,不能不让人赞叹,在这一点上,也许在当时只有英国作家D.H.劳伦斯方能与之媲美。通过巧妙运用各种象征和意象,斯坦培克的《菊》深切地表达了一个女人无言的怅惘和愤懑,其感人的艺术魅力和深厚的主题内涵迫使一代又一代读者去重新理解女性的内心世界,去重新思考性别划分这一社会基本形式的合理性。《菊》由此成为性别研究的一个生动文本。①
  David Segal,et al.ed,Shott Story Criticism,voL 2.Detroit:Gale Research Inc,1992, p.214.② 约翰·斯坦培克:《菊》,张澍智译,《斯坦培克选集,中短篇小说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358~370页。③ Scott Carpenter,ReadingLessons—An Introduction to Theory.New Jersey:Prentice—Hall,Inc,2000,P.89.④ Ibid,p.95.
  附
  
  菊
  [美国]约翰·斯坦培克著 张澍智 译
  
  萨利纳斯峡谷笼罩在浓厚的、灰色绒布般的冬雾之中,上与天空下与世界完全隔绝了。浓雾像扣在周围山巅上的锅盖,把偌大一个山谷变成严丝合缝的一只铁锅。谷底那片辽阔平坦的土地已用多铧犁深耕过了,被犁头切断的一块块黑色泥土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萨利纳斯河这边的山坡上有个农场,残存着庄稼茬的黄色田垅仿佛浴在薄薄的、冷冷的阳光中;但在这十二月份,阳光是射不到山谷底部的。沿岸有一排茂密的柳树,焦黄的柳叶像一片火焰。
  冬天是寂寞的季节、等待的季节,空气寒冷但不凛冽。一阵微风从西南方袭来,农民们希望也许不久会下场好雨,但目前有雾时是不会下雨的。
  河这边,亨利·艾伦的农场上已经没什么活可干了。喂牲口的草已全部割完并贮藏起来。果园里的地面已经犁出条条深沟,为的是万一下场雨,果树可以多接点雨水。山坡顶上,牛群身上的皮毛已变得蓬松松的了。
  爱丽莎·艾伦正在山坡上的花园里干活。她低头看见丈夫亨利在院子另一头和两位衣帽整齐的男人谈话。他们三人站在拖拉机库房前,每人都把一只脚登在那辆福特牌小拖拉机的车帮上。他们一边谈一边抽烟,一边端详那辆拖拉机。
  爱丽莎瞧了他们一会儿接着干自己的活。她三十五岁,脸上的肌肉瘦削而结实,眼球像清水一般明澈。她穿一身在花园干活时穿的服装,因此身材显得臃肿粗壮。她头戴一顶男人戴的黑帽,帽檐儿低低地挡着眼睛,脚穿一双粗笨的厚底鞋。一条肥大的灯心绒围裙几乎把里面那件印有图案的衣裙全部遮盖了,围裙上的四只大口袋分别装着干活时需用的剪铁丝的剪刀,铲泥用的铁铲,扒土用的扒子,各类种籽和一把刀。为了保护双手,她干活时总戴着一副厚实的皮手套。
  她这时正用一把锋利的短头剪刀剪掉去年残留的菊茎。她每隔一会儿就朝站在拖拉机库房前的三个男人看上一眼。她那成熟、秀丽的面庞不时现出一种急切的神情,甚至她使用剪刀时的动作也似乎过于急切、过于用力。与她那充沛的精力相比,菊茎显得太纤弱、太不堪一击了。
  她用手套背面拂开遮住眼睛的一缕头发,脏手套在她面颊上留下一道泥污。一幢整洁的白色农舍耸立在她身后,高及窗口的红色绣球花成排地环绕着房子四周。看得出这是一所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小房子,因为所有的玻璃窗都擦得光亮夺目,连铺在前门台阶上的草垫都是干干净净的。
  爱丽莎又朝拖拉机库房瞥一眼,两位陌生人正步入他们那辆福特牌小轿车。她取下一只手套,强壮有力的手指插进菊根四周的嫩绿苗丛,捋开每片菊叶,仔细察看密密麻麻的菊苗:没有蚜虫,没有土鳖,没有蜗牛或蛾子。她那感觉敏锐的手指一向能在这类虫蛾繁殖之前,就把它们通通消灭掉。
  她丈夫的声音吓她一跳,他已经轻轻地走到她身旁了。花园周围有一道防止牛、狗、鸡进入的铁丝网,他这时正靠着那铁丝网,身子向前探着。
  “又干这个了,”他说。“看来你已经为明年准备好一批壮实的新苗了。”
  爱丽莎站直了腰,把手套戴好。“不错,这批菊苗明年会长得挺壮实。”她的语调和脸色显示心中颇为沾沾自喜。
  “你的确有点本事,”亨利说。“今年秋天你那些黄菊花的直径足足有十英寸。但愿你能在果园里培育出那么大的苹果来。”
  她目光锐利地望着他。“也许我能,我确实有一套本事。我母亲也有,她能让一切插在地上的东西都成活。她说种花的人必须有一双会侍弄花草的手。”
  “种花确实得那样,”他说。
  “亨利,刚才跟你说话的是两个什么人?”
  “咳,对了,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他们是西方肉品公司的,我已经把三岁的小公牛卖给他们三十头,成交的价钱和我要的没差多少。”
  “那太好了,”她说,“你运气不错。”
  “所以我想,”他继续说,“今天星期六,咱们下午到萨利纳斯去庆祝一下,吃吃馆子,看场电影怎么样?”
  “好,”她重复道,“呵,那当然好。”
  亨利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萨利纳斯今晚有拳击比赛,咱们去看拳赛怎么样?”
  “呵,不,”她急忙说,“不,我可不愿意看拳赛。”
  “我在开玩笑,爱丽莎,咱们就只看场电影。现在两点钟,我要带斯卡蒂上山去把牛赶下来,这大概需要两小时,咱们五点左右进城。在克米诺斯饭店吃晚饭,你愿意不?”
  “当然愿意,我喜欢在饭馆吃饭。”
  “那好吧,我现在去备马了。”
  她说:“看来,我移栽几株菊苗完全来得及。”
  她听见丈夫在牲畜棚前呼喊斯卡蒂。不一会她看见那两个男人骑着马爬上淡黄色的山坡寻找牛群去了。
  花园里有一片准备移植菊苗用的四方形沙土花床。她用小铁铲把沙土翻了几翻之后,把土拍平、打实。为移植那些新分出的苗苗她在沙土上已挖出十条平行的沟。然后她回到菊丛那儿,把脆嫩的菊苗挖出来,用剪刀剪去茎上的叶子,整整齐齐地摆成一堆。
  从公路那边传来马蹄声和车轮的轧轧声。在沿河那排葱郁的柳树和杨树下蜿蜒着一条乡间土路,爱丽莎抬头一看,从那条路上正走来一辆怪样的车,驾着两匹怪样的牲口。那是一辆破旧的四轮弹簧马车,像草原上的篷车那样车上有个圆顶的帆布篷,车前驾着一匹栗色老马和一匹灰白花的小毛驴,两片门帘当中坐着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高大男人,他正在驾御着这两匹慢吞吞向前移动的牲口。篷车下面,一条又瘦又长的杂种狗稳步走在两只后轮当中。帆布篷上用黑油漆写着两排七歪八扭的字:“修补铁锅、铁盘;磨刀、剪、刈草机。”“修补”和“磨”这三个字写得特别粗大,每一笔的末端都滴下细细一条油漆。
  爱丽莎蹲在地上瞧着这辆怪里怪气的、快散架的篷车驶过去。但是它并没驶过去,它拐个弯,朝她家门前那条农场小路驶来了。歪扭着的旧车轮发出叽叽嘎嘎声,那条又瘦又长的狗突然从车底下窜出跑到车前面。农场上两只牧羊狗朝它奔去,三只狗一下子都站住脚,直挺挺的尾巴颤动着,腿绷得硬硬的,它们缓缓地、严肃地站成一圈,很斯文地彼此闻着对方。当篷车驶到爱丽莎前面停下时,那只瘦长的狗由于寡不敌众,垂下尾巴,竖起颈上的毛,呲着牙,躲到篷车下面去了。
  坐在篷车上的人高声说道:“这只狗受惊时一向打不过别的狗。”
  爱丽莎笑起来。“我看它是害怕了。它经常受惊吗?”
  那男人被她的笑声所感染,也开怀地笑起来。“有时隔好几个星期才遇到别的狗呢,”他说。他僵硬地爬过车轮,站在地上。车前的马和驴像枯萎的花枝那样低垂着头。
  爱丽莎发觉他是个非常高大的男人,虽然头发和胡须花白了,但毫无老态。他穿一身皱巴巴的、满是油迹的黑色旧衣裤。他笑声一止,笑容立即从脸上消失。他的眼珠是深色的,目光流露着赶车人或水手才有的那种郁郁寡欢的神情。他放在铁丝网上的双手长着老茧,满布着黑色的裂纹。他摘下头上那顶走了形的帽子。
  “我这次没走那条经常走的老路,”他说。“太太,走这条土路能过河抄近走到洛杉矶公路吗?”
  爱丽萨站起来,把沉重的剪刀塞进围裙口袋。“对,能。但是这条路弯弯曲曲,而且还得涉过那条河。据我看,你这两头牲口过不了那条河。”
  他有点粗暴地答道:“这两头牲口的劲头有多足,你是想像不到的。”
  “当它们受惊的时候?”她问道。
  他暂短地一笑。“对,当它们受惊的时候。”
  “你听我说,”爱丽莎说,“我看你最好回萨利纳斯去,从那儿上公路要省时间得多。”
  他用一只粗壮的手指把铁丝拨弄出铮铮声。“我不着急,太太。我每年都从西雅图到圣地亚哥走个来回,从不赶路。来六个月,去六个月,为的是来回都能赶上好天气。”
  爱丽莎把手套摘下塞进放剪刀的围裙口袋里。她用手摸了摸帽口,想把散乱的头发塞进帽檐儿里去。“这种生活听起来怪有意思的,”她说。
  他的身子伏在铁丝围墙上,向前探着,对她说:“看见我篷车上的字了吧?我是补锅磨刀的,您有什么要修补或是要磨的东西没有?”
  “噢,没有,”她急忙说。“我什么都没有。”她回绝时目光冷冰冰的。
  “最难磨的东西是剪刀,”他接着说。“很多人磨剪刀时反把剪刀磨坏了。可是我知道怎么磨,我有一种特殊工具,专利权属于我。这东西不大,可它确实有磨剪刀的诀窍。”
  “我没剪刀可磨,我的剪刀都挺快。”
  “那好吧,拿只锅来也行,”他诚恳地说,“锅底凹凸不平或是有个窟窿,我都能修补得跟新锅一样。你用不着去买新的了,可以省你不少钱。”
  “我什么都没有,”她简短地说,“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没有这类的活让你干。”
  他脸上出现夸张的失望表情,声音中带有祈求的语调:“我今天一天没找到活干,今晚多半吃不上晚饭了,这全因为我没走原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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