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倾城之恋》的一种解读

作者:邢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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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真实和深刻的话。意思是说能不能地老天荒永远在一起,不是靠人的意志,而是靠人的心。意志是外在的力量或者说是责任要求自己这样做,而心里的真爱才能决定是否一生一世不离开。但是我现在就见不到你的心,那颗自自然然的真心,还谈什么永远在一起(结婚);再说,谁敢说我们的心会永远不变?我怎么能说自己就做得了自己的主(永远在一起)?范柳原这话是有些深意在里面,但白流苏听不出来。
  第三层:“噢,也许你不在乎。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这是将他们的恋爱关系捅破了,你不过是以自己之身换得你的生活依靠罢了。
  他们是有一些“真”意的,但是这真意是不对等的。这种不对等又构成了他们关系的另一重不自然。
  为什么范柳原在情场上那么看重白流苏?
  这里面也有一种人生的梦。(生活的假,使他有一种追求)
  洋场气十足的范柳原,偏偏看中了念了不到两年书的旧派女人白流苏,这其中很有些耐人寻味的心理内容。我们看看范柳原是怎么说的:
  
  ……柳原道:“你好也罢,坏也罢,我不要你改变。难得碰见像你这样的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流苏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一个过了时的人罢了。”柳原道:“真正的中国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永远不会过了时。”流苏笑道:“像你这样的一个新派人——”柳原道:“你说新派,大约就是指的洋派。我的确不能算一个真正的中国人,直到最近几年才渐渐的中国化起来。可是你知道,中国化的外国人,顽固起来,比任何老秀才都要顽固。”流苏笑道:“你也顽固,我也顽固,你说过的,香港饭店又是最顽固的跳舞场……”他们同声笑了起来。
  
  “你也顽固,我也顽固”是指他们的心理上都还是认同旧的东西。
  联想到范柳原说过的:“关于我的家乡,我做了好些梦。你可以想像到我是多么的失望。”这时他对中国的失望,并不是觉得中国太腐朽,而是觉得传统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传统的太太小姐们崇洋味太浓了。
  这就是说,范、白的结合也有其深刻的原因,像范柳原一类洋场阔少,离中国既近又远。他外表是“洋派”的,但骨子里却向往地道的中国东西,而且是最“顽固”最“陈旧”的中国的东西。这是不是他的某种真实呢,是的。他在海外长大,对传统的中国女人,有一种似幻似真的向往。白流苏身上传统女性的做派,他是比较喜欢的。比如他提到,喜欢白流苏穿旗袍。还说她有许多小动作,很像唱京剧的。表明范柳原喜爱女人的标准,在不经意中流露了出来。这些也是真的。但是放在三十年代,年轻的知识分子,对传统的反叛精神潮流中,他就是另类了。对于他的这种真,白流苏还是不太懂。见过了大都市的白流苏,知道当今社会时尚是崇洋,那么,范柳原为什么崇尚中国传统东西?她不懂。那么范柳原不做假又做什么呢?而且还是情场上标准的绅士,最洋的一种。这应该说是对范柳原的正面描写了。人木三分处在于两种不同文明的扭结,给这一类人带来的变异。
  传统大家庭的禁锢和文化水平的不高,使旧家庭制度、观念和婚姻枷锁都在白流苏身上发生着作用。而这些又如一面镜子,让我们看到受了较多西方文明教育但又盲目流连中国传统文化的范柳原,在这种环境中的扭曲。钱锺书《围城》中的知识分子是在媚洋中扭曲,而范柳原是在媚中国传统文化中扭曲。
  但是张爱玲无意把他们写成时代的觉醒者,她是想从那个时代中普通的没落的男女身上,看到人性的扭曲。出于同情又还原于他们普通人的生存的希望。所以到后来,她这样写白流苏:
  “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患难相依,这是人性好的一面,也是弱的一面。在这里张爱玲看得很尖锐。这就是作者为什么说: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流苏)”。
  范柳原、白流苏他们的“爱情”,即使没有战事,仍然会走到一处的,只不过“关系”可能是另外一种罢了。正如范柳原所说:“那时候太忙着谈恋爱,哪里还有工夫恋爱?”这句话中的“忙着谈恋爱”,透露出没有一点真情。白流苏因无家可归最终只能做他的情妇。他们正是末路无聊人群中的一对。
  傅雷先生曾批评说:“世界上有的是平凡,我不抱怨作者多写了一对平凡的人”,“但平凡并非没有深度的意思,并且平凡,只应该使作品不凡。”他的意思是:人物平凡可以,但作者要有不平凡的见地。应该有更高的人性的关怀。张爱玲有吗?我以为是有的。因为我不但看到了她写了些什么样的人和人生,也看到了她对这种人生的态度。她的态度,就是她人性的关怀。正是在这种关怀中我看到了白流苏、范柳原这类人的扭曲和人生的不自然。并对他们这种不自然报以人性的同情。这种人性的同情不正是与“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人的文学”精神是一致的吗?她能以人性的关怀,去描写曹七巧人性的变态;何以不是以人性的关怀描写白流苏的庸俗与无奈?
  张爱玲对通俗文学有偏爱,但是从这点看,她的小说的神韵还是得自于新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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