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文学巨子的审美观照
作者:张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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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的语言如行云流水,雄奇有力,富于个性和激情。例如,联系上下文来解析,全文第二句的主要含义是:巴尔扎克逝世已经成为了不可更改的事实。如果简单而直接地替换成“巴尔扎克已经逝世”也可以连贯上下。但是,雨果没有用这种通行而直白的表达句式,他写的是:“对于我们来说,一切虚构都消失了。”句子使用了“虚构”这一文学理论术语,它不仅鲜明地标志出雨果作为文学家的身份,而且饱含着雨果对巴尔扎克的深切真情。细细品读,读者可以悟出它所蕴涵的潜台词:自巴尔扎克生病以来,“我们”一直充满信心地企盼着——企盼他康复,企盼他幸福,企盼他创作出新的杰作。然而如今,巴尔扎克英年早逝,这不仅使“我们”曾经有过的一切美好企盼成为了“虚构”,而且也剥夺了“我们”继续“虚构”(即美好企盼)的基础——“一切虚构”都残酷地“消失了”。这是怎样的打击!怎样的失落!怎样的沉重!通观全文,字里行间都奔涌跌宕着这种恣肆淋漓的激情,充分显示了巴尔扎克这位朋友之死、这位天才之死给作家心灵造成的强烈冲击,也充分体现了雨果洒脱自由的文风。
而这种洒脱自由却又是控制有度的。作为一种实用文体,“葬词”是专用于葬礼的演讲稿,有其独特的格式和要求。《巴尔扎克葬词》严格地遵守了这些格式和要求。例如,文章分为三个部分:开头点明哀悼对象;中间颂扬和总结死者一生的功绩;结尾进一步表达对死者的哀思,号召人们化悲痛为力量。这完全符合“葬词”的结构格式。又如,在当时的法国,巴尔扎克还没有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同,还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那么,要在《葬词》中正确评价巴尔扎克,是否意味着应该驳斥一切对巴尔扎克不公正的批评呢?答案是肯定的。然而,由于葬礼的基本功能是哀悼死者、寄托哀思,这就决定了“葬词”应该“讳失”,即不讲死者生前的缺点过失。因此,雨果的这篇实质上带有驳论性质的《葬词》巧妙地回避了一切反方的观点言论。在他看来,面对前来哀悼的人们,即使是为了批驳而转述对死者不敬的话语,也是不大礼貌、不合时宜的。
总之,《巴尔扎克葬词》把直抒胸臆和隐微含蓄熔为一炉,把恣肆飞扬的文笔和严密的逻辑思辩奇妙地结合在一起,既洋溢着奔放酣畅的诗情,又有着严谨的内在结构、强大的理性魅力。从中,我们既感受到了雨果作为浪漫主义诗人豪迈不羁的气质,又窥见了他作为一个大思想家的深邃睿智,更目睹了他作为一个大文豪炉火纯青的笔力。
1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全集》(散文卷·下),黄志良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10页。
2雨果《巴尔扎克之死》陈占元译,《文艺理论译丛》1957年第2期。
3雨果《巴尔扎克之死》陈占元译,《文艺理论译丛》1957年第2期。
4安德烈·莫洛亚《巴尔扎克传》艾珉等译,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679页。
5雨果:《巴尔扎克之死》陈占元译,《文艺理论译丛》1957年第2期。
6参见安德烈·莫洛亚《巴尔扎克传》艾珉等译,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490页。
7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前言》,陈占元译,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下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170页。
凡本文中没有注明出处的引文,均引自雨果《巴尔扎克葬词》,见高中《语文》第三册。
附:巴尔扎克葬词
□雨果
各位先生:
现在被葬入坟墓的这个人,举国哀悼他。对我们来说,一切虚构都消失了。从今以后,众目仰望的将不是统治者,而是思想家。一位思想家不存在了,举国为之震惊,今天,人民哀悼一位天才之死,国家哀悼一位天才之死。
诸位先生,巴尔扎克这个名字将长留于我们这一时代,也将流传于后世的光辉业绩之中。巴尔扎克先生属于十九世纪拿破仑之后的强有力的作家之列,正如十七世纪一群显赫的作家,涌现在黎塞留之后一样——就像文明发展中,出现了一种规律,促使武力统治者之后出现精神统治者一样。
在最伟大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是名列前茅者;在最优秀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是佼佼者之一。他才华卓著,至善至美,但他的成就不是眼下说得尽的。他的所有作品仅仅形成了一部书,一部有生命的、光亮的、深刻的书,我们在这里看见我们的整个现代文明的走向,带着我们说不清楚的、同现实打成一片的惊惶与恐怖。一部了不起的书,他题作“喜剧”,其实就是题作“历史”也没有什么,这里有一切的形式和一切的风格,超过塔西陀,上溯到苏埃通,越过博马舍,直达拉伯雷;一部既是观察又是想象的书,这里有大量的真实、亲切、家常、琐碎、粗鄙。但是有时通过突然撕破表面、充分揭示形形色色的现实,让人马上看到最阴沉和最悲壮的理想。
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这部庞大而又奇特的作品的作者,不自觉地加入了革命作家的强大行列。巴尔扎克笔直地奔向目标,抓住了现代社会进行肉搏。他从各方面揪过来一些东西,有虚像,有希望,有呼喊,有假面具。他发掘内心,解剖激情。他探索人、灵魂、心、脏腑、头脑和各个人的深渊,巴尔扎克由于他自由的天赋和强壮的本性,由于他具有我们时代的聪明才智,身经革命,更看出了什么是人类的末日,也更了解什么是天意,于是面带微笑,泰然自若,进行了令人生畏的研究,但仍然游刃有余。他的这种研究不像莫里哀那样陷入忧郁,也不像卢梭那样愤世嫉俗。
这就是他在我们中间的工作。这就是他给我们留下来的作品,崇高而又扎实的作品,金刚岩层堆积起来的雄伟的纪念碑!从今以后,他的声名在作品的顶尖熠熠发光。伟人们为自己建造了底座,未来负起安放雕像的责任。
他的去世惊呆了巴黎。他回到法兰西有几个月了。他觉得自己不久于人世,希望再看一眼他的祖国,就像一个人出门远行之前,再来拥抱一下自己的母亲一样。
他的一生是短促的,然而也是饱满的,作品比岁月还多。
唉!这位惊人的、不知疲倦的作家,这位哲学家,这位思想家,这位诗人,这位天才,在同我们一起旅居在这世上的期间,经历了充满风暴和斗争的生活,这是一切伟大人物的共同命运。今天,他安息了。他走出了冲突与仇恨。在他进入坟墓的这一天,他同时也步入了荣誉的宫殿。从今以后,他将和祖国的星星一起,熠熠闪耀于我们上空的云层之上。
站在这里的诸位先生,你们心里不羡慕他吗?
各位先生,面对着这样一种损失,不管我们怎样悲痛,就忍受一下这样的重大打击吧。打击再伤心,再严重,也先接受下来再说吧。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里,一个伟人的逝世,不时地使那些疑虑重重受怀疑论折磨的人对宗教产生动摇。这也许是一桩好事,这也许是必要的。上天在让人民面对崇高的奥秘,并对死亡加以思考的时候,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死亡是伟大的平等,也是伟大的自由。
上天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因为这是最高的教训。当一个崇高的英灵庄严地走进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当一个人张开他的有目共睹的天才的翅膀,久久飞翔在群众的上空,忽而展开另外的看不见的翅膀,消失在未知之乡的时候,我们的心中只能充满严肃和诚挚。
不,那不是未知之乡!我在另一个沉痛的场合已经说过,现在我也永不厌烦地还要再说——这不是黑夜,而是光明!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这不是虚无,而是永恒!我说的难道不是真话吗,听我说话的诸位先生?这样的坟墓,就是不朽的明证!面对某些鼎鼎大名的与世长辞的人物,人们更清晰地感到这个睿智的人的神圣使命,他经历人世是为了受苦和净化,大家称他为大丈夫,而且心想,生前凡是天才的人,死后就不可能不化作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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