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5期

旅伴

作者:石玉录




  记得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夏天中,我接到通知要去省城参加一个文学青年创作座谈会。那时去省城还没有直达班车,必须先乘车到南阳,从南阳再转车到省城。我从县城乘车来到南阳,买好第二天到省城114次长途班车的车票后,在车站附近的一家旅馆住了一宿,第二天,早早来到了车站候车大厅。
  从南阳到郑州有300多公里,那时交通还很不发达,从南阳到郑州的公路虽然是一条主要公路,但客车行驶的最高时速也就30多公里。如果按班车每小时35公里的时速算,马不停蹄到达省城也得9个小时,如果路上再吃吃饭,喝喝水,时间就得更长。所以,此时等候乘这次班车的旅客的心情都有点儿焦急。
  “乘114次客车的同志们,请到这里排队了。”进站时间到了,一位穿着乘务员服装、手里举着一块上写着“114次”牌子的姑娘走进候车大厅,向旅客们招呼着。
  随着姑娘的话音落地,准备乘114次长途班车的人们一窝蜂地朝她跟前涌来,并很快按照她的命令站好了队。
  站在队伍最前边的是一位长得很帅的小伙子,浓眉、大眼、高个头。上身穿黄格子的凉衬衫,下身穿裤脚扫地的喇叭裤,头上戴顶由红白两种颜色拼成的遮阳帽。他挺胸收腹,两脚立定,很规矩地站在排头的位置上,并且还像个小班长一样不时扭头向那些不能准确地按照乘务员姑娘的命令行事的旅客投以责备的目光。
  戴遮阳帽的小伙子后面是位胖胖的庄稼人,50多岁,黝黑的脸上闪动着小商贩的圆滑。他掂着个大竹篓,竹篓很沉重,篓底还不时地滴着水。为了不使滴出来的水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不停地用鞋底将要漫开去的水刮回来聚集在他的竹篓周围……
  “乘114次班车的旅客都来了吗?”乘务员姑娘看看她面前的队伍,又向周围的旅客们喊着。
  “都来了。”乘务员姑娘面前的小伙子响亮地回答着,像小学生回答老师提问一样的回答使乘务员姑娘颇有点儿不自在。
  “来吧,跟着我。”乘务员向大家说着,然后,高高举起牌子,带领着大家朝检票口走去。
  穿过了检票口,来到了114次班车跟前,乘务员姑娘把队伍停下,整理了一下后才让大家上车。第一个上车的是那个戴遮阳帽的小伙子,他的座位号是8号,正好在客车门口,早在车门口等待时,他便看到了自己的座位号,所以,随着乘务员姑娘的一声“上车”令下,他“嗖”地一下便冲上车,一屁股坐在8号的位置上,然后,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别的乘客上车。
  掂竹篓的人原来排在第二位,不知什么原因,进站后却拉到了最后,所以,等他上车时,乘客们已大多找到了座位。他登上车门后,一手掂着竹篓,一手举着车票叫着:“我是7号,7号位置在哪里?”然后,目光在大伙儿脸上巡视,想从大家的脸上寻找到答案。
  大伙儿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有的在往头顶上的行李架上塞行李,有的在往座位下塞行李,有的已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但仍在扭动着身体,努力使自己坐得舒服些,只有那个戴遮阳帽的小伙子怔了一下,7号在他的座位里面,7号和8号是个双人座,这个双人座如果坐他一个人既宽敞又舒适,如果坐两个人便显得拥挤了。所以,听到掂竹篓的人的喊声后,小伙子将身子往里挪了挪,用身体挡着7号座位上的座位号,然后,将目光转向车外,装着对车外的某一件事物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车外。
  “我是7号,7号位置在哪里?”大概是因为掂着竹篓寻找座位不方便,掂竹篓的人又一次喊着,他想通过这种方式简化他寻找座位的程序。
  仍然没有人搭理他。
  “你的座位不就在你跟前吗?”车下的乘务员姑娘负责任地提示着他。旅客虽然都上了车,但她仍然在车下等候着,她要等到车发动时才能上车。
  掂竹篓的人这才知道自己的座位就在跟前,同时,他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邻座故意不搭理他是不想让他坐在里面的位子上,然后独霸这两个座。
  “同志,请让一让,我的座位在里边。”掂竹篓的人拍拍正观察窗外风景的戴遮阳帽的小伙子,客气地说。
  “噢,”戴遮阳帽的小伙子装作突然知道一样回过头,“你是7号?”他问掂竹篓的人。
  “是的,是7号。”掂竹篓的人举着车票,虽然他对小伙子的举动颇不满意,但他脸上仍然堆着笑。
  小伙子拿过车票,认真看起来:是7号,票面上划的是阿拉伯数字7,字迹也是自己8号车票上的字迹,小伙子脸沉了下来,不情愿地将两条腿往外挪了挪。
  掂竹篓的人先将竹篓挪到7号座位下面,然后费力地挪到7号位置上,由于戴遮阳帽的小伙子只是往外挪了挪双腿,没有挪动侵占了半个座位的屁股,所以,7号位置很狭窄,掂竹篓的人坐下时,很费了一番功夫。
  戴遮阳帽的小伙子脸色更难看了,掂竹篓的人又高又胖,坐下去时,肥大的屁股不但占去了属于他的位置,而且把小伙子的位置也侵占了1/3,这样,戴遮阳帽的小伙子的位置只剩下2/3了。不仅如此,掂竹篓人的竹篓也占据了座位下面的许多空间,使小伙子的两条腿无法正常摆放。
  “你,你这是什么东西,买票没有?”小伙子指着竹篓问自己的邻座。
  “买了,买了。”竹篓的主人满面笑容地答道,然后,把竹篓使劲往里挪,但无论他怎样努力,竹篓还是原地不动。
  “票呢?”小伙子又问道。
  “在这里,在这里。”掂竹篓的人一边谦卑地答着,一边往口袋里摸着。
  伸到小伙子面前的不是货票,而是一支廉价的过滤嘴香烟,这本来是掂竹篓人平息风波的一个妙计,但是,却使小伙子机警地觉察到里面的问题了。他推开香烟,义正辞严地说:“我们要遵守制度,这么重的货物不买票可不行。”说着就去掂竹篓。
  一见他要掂竹篓,竹篓的主人慌了,忙伸手去拦,一个拉,一个拦,“扑通”,竹篓倒了,从竹篓里滚出个装满水的塑料袋和几只老鳖。塑料袋摔在地上破裂了,老鳖在车厢里慌乱地逃着。
  这突如其来的情景使掂竹篓人非常惊恐,他扶起竹篓,敏捷地捡起那几只老鳖扔在竹篓里。他被小伙子的无理气得满脸通红,太阳穴上的青筋涨得像蚯蚓一样。可是,他没发火,反而像不是小伙子惹了他而是他惹了小伙子那样鞠躬打揖地向小伙子说道:“哎,小老弟,你坐,我到后边坐,我到后边坐。”说着,忙掂着竹篓到后边去了。
  意外的胜利使小伙子得意极了,他毫不客气地在这宽绰的座位上坐下了。
  客车开动了,人们候车时的那种焦虑、烦躁随之烟消云散了,大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安理得地浏览着车窗外的景色,整个车厢里除了“嗡嗡”的发动机声外没有一丝别的声音。
  客车驰出市区,便加起速飞也似地奔驰起来,公路两旁的冲天杨闪电般地往后倒着,拖拉机、货车和一些客车都相继被甩在后面。人们从窗外收回目光,坐舒服身体。乘长途汽车不同乘短途汽车,应从精神上做好足够的准备。
  “师傅,停一下。”突然,一个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这声喊声把人们从平静的状态中震醒过来,人们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困惑:客车出站没多大一会儿呀,怎么就要求停车?人们扭过头,把目光转向那个喊停车的人。
  喊停车的是个40多岁的庄稼人,头戴旧草帽,脸色黑黄,神情惶然。他站在最后面的那排座位前,两眼乞求地望着司机的背影。
  “你要干什么?”乘务员问道。
  “我,我想解个手。”
  人们方才明白是这么一回事。人们又不屑地扭回了头。人们真有点生那人的气:你早点干什么去了?但人们在心里原谅了那人,从那人的情况来看,他老实,很可能没出过远门,也就是说没有在上车前把一切工作都准备妥当的经验。没经验不能怪他。
  客车在路边的一片树荫里停了下来。车一停下来,车厢里就骚动起来,会抽烟的忙乘这个机会点燃一支烟,带小孩的妇女也忙开始给小孩喂奶,相识的开始询问对方最近工作怎样、健康情况如何;不相识的也因为坐在一起开始了搭讪说话,一直到戴草帽的人又上车来,车厢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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