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3期

义犬丫头

作者:石玉录




  “签不签合同是另外一回事,重要的是识民这个人,现在矿山正是用人之机,正需要他这个人才。”
  “他又没有文凭,仅仅是个高中毕业生,算个什么人才?”
  “没文凭是他的不足之处,而正是这个不足之处才把他的长处表现出来,识民矿长正直、善良、忠厚,换个有文凭的人试试,他决不会这么卖命给我干,也不会给我把矿山管理得这么好。”
  “难道识民矿长在你心目中真的那么重要么?”王秘书嘟囔着回自己房间去了。
  
  七
  
  丫头不愿到海口陪王秘书,王总又不愿辞退识民,这使得王秘书很不开心。
  丫头在时,王秘书过得那样愉快,那样充实,即使王总不在身边,她也不觉得空虚。丫头一走,王秘书的情绪便低落下来,她感到自己是那样形单影只,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一天到晚只呆在公司里。
  过去,她和王总在一块时,她是那样热烈,那样的欢快,那样的朝气蓬勃,现在她感到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来,好象过了青春期成了老太婆一样。
  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小区那些养狗女士。她们照样是每天下午不约而同地在小区右首的草坪上集合,照样是围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但她觉得她们是在议论自己,“干吗不把狗牵出来呀,搞半天不是自己的。”“拿别人的屁股充自己的脸,不害臊!”……她现在再从她们面前经过时,再也神气不起来,像老家农村那些偷汉子被人捉住过的女人一样,低着头匆匆走过。
  没了丫头,王秘书像缺了水分的花一样蔫了。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受不了的。
  在王秘书烦恼的时候,王总也同样在烦恼,看着王秘书郁郁寡欢的样子,王总也很心疼。王总的老妻在台湾,在海口的一切包括衣食住行都是王秘书打理的,说心里话,王总是很感谢王秘书的,虽然性子倔一些,但人是一百个好,料理公司事务干脆、利索,出去应酬大方得体,许多台湾同乡都说他有福气,找个这么好的“小密密”。有个同乡和他开玩笑,愿以一百万新台币的价码将王小姐转会到他的公司去,王总知道这是玩笑话,但通过这个玩笑他知道王秘书的份量,但是,如果为了丫头就按王秘书说的把识民矿长赶走,这也说不过去。他不像有的同乡那样心狠手辣,对待打工仔向对待一条狗一样,想要你便要你,不要你便一脚把你踹开,他不会这样,再说,识民矿长是自己从河南山区请来的。那时,他刚准备投资开这个矿,为了多掌握一些这方面的情况,他到河南的一些大理石矿山考察,也正是这时他认识了识民。识民和他父亲开了一个大理石矿,矿虽小,也没有什么设备,却被高中毕业生识民管理得井井有条,他看中了识民,同他约定,自己海南矿山事情定下来后,请他来海南帮他管理矿山……识民来后,没和他签合同,这可能是他不懂,也可能是因为他信任自己没和自己签,他曾想提醒识民和他把合同签了,但由于自己的私心没有提醒,一直拖到现在,结果被王秘书瞅着了空子,但如果借不签合同之机就赶他走在情理上是说不过去的。
  唉,为什么优秀的都让我给遇上了?秘书是个好秘书,矿长是个好矿长,丫头是个好丫头,想到此,王总不由得自嘲地笑了。
  但王总很快又冷静下来,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王秘书的情绪很不稳定,这便会给那些台湾同乡留下可乘之机,如果王秘书成了别人的秘书,那自己……想到此,王总觉得头有点儿痛,便用中指和拇指卡住了太阳穴。
  
  八
  
  在王总决定赶走识民的时候,识民正带着大伙儿在拼命干哩。
  矿山已开出了两个工作面,再开一个工作面,矿山的前期规划便实现了,剩下的就可以像切豆腐一样把大理石荒料一块块切下来了。下一步,如果将从意大利进口的大理石加工设备安装好,这豆腐块便马上会变成一片片锃明发亮的大理石成品板,就可以直接出口了。
  矿山最艰苦的阶段就要过去,接下来的便是出效益的时候了,想着这座石头山马上要变成造钞票的银行时,识民和大伙儿干得更有劲了。
  识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他采取三班倒的办法,即第一班打眼放炮时别的人休息,当第一班的任务完成后,第二班接着干,在大石块上再打炮眼,将大石块炸成小石块,然后,第三班用铲车将这些小石块装上卡车运到废石场去,昼夜不停。这样,既可保证工程进度,又不至于让大伙儿累着。
  王总原打算电话通知识民到海口的,但想想这样不太合适,便和王秘书开车来到了矿山。当他看到眼前这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时,王总心里非常激动,他马上开车到三亚,买回了一大堆绿豆、白糖、毛巾、手套等东西,工人们抡大锤,扶钢钎,搬那些棱角锋利的石块,他们连手套都没有戴呀!
  王秘书的心情很好,她像只母鹿一样在工地上跳来跳去,给大家送着绿豆汤,两只蓬蓬勃勃的乳房在领口很浅的T恤衫里边跳来跳去,像要从领口间跳出来一样。一次,王秘书见老五双手腾不开擦汗,还用自己的毛巾给老五擦了一次汗。温柔、亲昵的动作使在场的人无不心里酸溜溜的。
  王总的心情是很沉重的,他是来宣布辞去识民矿长职务的决定的。但是,第一天过去了,他没宣布,第二天过去了,他仍没宣布,他怎么说得出口啊,他说不出口啊。尤其是看到识民矿长带着大伙儿这样卖命地给自己干。第三天,他感到头痛得厉害,便从工地回来,找个地方躺了下来。
  
  九
  
  识民听到要他辞去矿长职务的决定时,没说一句话,他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蹲了一会,冷静了一下头脑,知道自己没和公司签定合同,双方之间没有任何制约,说也白说。
  没什么了不起,不让干就不干,自己才22岁,前边的路还长着哩,他一边将东西往提包里塞,一边安慰着自己,努力不让委屈的泪水流出来。
  提包还是来时带来的那个提包,衣服还是来时带的那几件衣服,只有一件T恤衫和一条沙滩裤是新的,那是丁丽给他买的,他在矿山经手了上百万元的资金,可他没舍得用公司的钱给自己买根冰棍吃;到三亚给矿山办事,晚了回不来住的旅馆是三亚最便宜的旅馆,一晚上10元,丁丽去旅馆看他,一进门就直吸鼻子,说屋里有股死老鼠味……想着自己实心实意地给王总干,王总却这样对待自己,识民的鼻子有些发酸。
  他没拿王总给他的5000元,他需要钱,他需要一笔钱到三亚和丁丽干新的事业,但他没拿,这不是自己应该得到的,这是王总可怜他,施舍给他的,就好象给些剩饭剩菜给狗吃一样,他拿了就显得自己没骨气。自己虽是个打工仔,但又是一个有骨气的男子汉。
  踏上离开矿山的路时,识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矿山,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山野岭,是他带领着大伙儿将这里建成了初具规模的矿山,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像熟悉自己的手指头一样,他爱这座矿山像爱自己的眼睛一样,可现在矿山却不要他了,不要他这个曾为它吃过许多苦,洒了许多汗的打工仔了。想到这,识民的鼻子又酸了,泪水也涌上了眼窝子,自己为什么是个打工的呢?自己有钱多好,自己拿钱来开矿山,自己做老板,自己凭自己的能耐赚钱,可是自己没钱,只好让台湾人、外国人来开,让这么好赚的钱让人家赚,让人家不但赚咱的钱,还欺负咱的人。
  识民“吭”了一下,让泪水从眼窝里流到鼻腔里,又从鼻腔里流到口腔里,然后,使劲咳一下,将泪水和着口水一起呸到路边草丛里。男儿有泪不轻弹!
  丫头追上来了,脖子上的绳索在路上拖起一溜烟尘,王秘书在后边紧紧追着。
  “把丫头牵走!”老五从地上捡起绳索递向识民。
  识民蹲下来看看丫头,没理老五,起身又走。
  “把丫头牵走!”老五吼着。
  识民停下来,“丫头是矿山养大的,我怎么能牵走?”他朝老五说着。
  “这个时候你还讲个球的义气呀!”老五气得夺过识民手里的提包摔在地上,骂着。
  识民捡起提包,看了老五一眼,又走。
  丫头紧紧跟着识民。
  识民站着,吆喝着丫头回去。
  丫头趴在地上不回。
  识民在路边折了根树条要打丫头,丫头伏在地上悲戚地呜咽着。
  识民手中的树条在空中停了下来,自从识民把丫头带到矿上后,识民从来没打过丫头,丫头是条好狗,听话、懂事。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两年的丫头,识民汪在眼里的泪水忍不住淌了下来,他扔掉树条,蹲下来,抱住丫头,泪水滚落在丫头脸上。丫头一边呜咽着,一边用舌头舔识民脸上的泪水。
  “丫头,回去,听话,啊!”识民擦掉淌在丫头脸上的泪水,拍拍丫头的脑袋,轻轻地说着,然后,从地上拾起绳索递给追上来的王秘书。
  丫头就呆在识民睡过的床上,不吃也不喝,两眼忧伤地望着门口,盼望着识民能在门口出现。
  老五来到丫头跟前,想着识民走后丫头粒米未进,滴水未尝,看着丫头日渐消瘦的身体,老五也很难过,他把一根火腿肠剥去皮送到丫头嘴边,轻声唤着,丫头,丫头,丫头睁开双眼,看着老五,嘴巴动了一下,又闭上了双眼,“丫头,你吃一点好不好,你再不吃,你会死的。”老五的声音变了调,几乎要哭出来。
  王秘书每天都打电话来询问丫头的情况,新矿长怕王秘书骂自己无用,不敢说丫头不吃东西。便含含混混地支吾过去,这边,他快马加鞭催促老五赶快想法让丫头吃东西。
  丫头不给老五面子,仍是一点东西也不吃。
  第十七天时,丫头跳不到床上了,就卧在地上。
  这时,新矿长才不得不告诉王秘书这个情况,王秘书便连夜和王总驾车赶了来。
  王总和王秘书来了,丫头也是不吃不喝,两只眼睛无力地看着王总和王秘书,喉咙里发出叽叽的哀鸣。
  第二十天,丫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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