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钟肇政 > 台湾人三部曲之一:沉沦 > | 上一页 下一页 |
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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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儿去?” “到我家。” “不看采茶?” “唉唉,反正是那一套,不看也罢。” “我倒很喜欢阿坤旦的采茶。” “还有更好的哩。”阿岱说着伸手比画了一下饮酒的意思。 “这个啊……”阿熊的眼儿立刻细瞇了,胡子里的嘴唇也绽开了。“我已喝了不少哩。” “我看还不过两三分。来呀,我们走吧。” “可是……唉,别拖别拖……” 于是两人走出了人群,绕了个圈子来到陆家次房的房子。 这是个相当宽敞的住屋,中间的一个布置成正厅,摆设着上好木料的神案与太师椅、茶几等,墙上也挂着一些字画之类,只是里头空荡荡的,灯光也只有神案上的两盏小油灯在发着幽黯的昏光。这一家人都全去看采茶去了。 这情形正是阿岱所预料的,他可以畅所欲为,也可以密谈。他请阿熊坐下,点上了一盏天灯,就进去了,很快地就提了一只酒壶和一盘花生仁出来。 “没有什么东西哩,阿熊师,不过酒倒还有一些,够我们喝的。”阿岱殷懃地说。 “嘿嘿……”阿熊乐开了:“还需要什么,有这两样,嘿嘿……” 阿岱从神案上的茶盘里取了两只茶杯,往茶几上一搁,就满满地斟了两杯。 “来呀!”阿岱故作兴奋地喊了一声举起杯子。 “好……嘿嘿……”他喝了一小口咋了几下嘴说:“是自己酿的吧?” “是啊,是去年的新米酿的,怎样?” “真好……哎哎,太好了。” 阿熊小口小口地啜着,每啜一口就万分珍惜地舐着嘴唇啧啧地响个不停。 “阿熊师,别这样小气,来,一杯一口就喝干。” “那那……那太可惜呀,酒是要这样慢慢啜才有味道呀。” “不对啦,阿熊师,那不像是个男人大丈夫。嗯,大丈夫就得像个大丈夫,痛痛快快地一饮而尽。” 阿岱真的一口喝干,亮出了杯底,阿熊也只好照做了,于是两人一杯一杯地牛饮起来。 很快地,阿熊就醉了,话也有些讲不清楚,彷佛舌头忽然长了一倍似的。 “我,我说,阿岱,唔……我那个,那个女儿呀,你觉得怎样?” “是秋菊吗?”阿岱倒还清醒,不过整个脸都红得几乎发紫了,眼光也变得格外尖亮。 “就是她……唔,你说漂亮不漂亮?” “漂亮!附近几个庄就没有比她漂亮的。” “真的?啊哈哈……你晓得吗?你们……你们陆家人哪,有人想她呢。” “谁?真是戆狗想吃猪肝骨。” “不是这么说的。唔……不过我有我的打算。” “啊!阿熊师,你准备给她找个乘龙快婿?” “我……我有更好的打算。” “更好的?” “是啊。你知道的,这许多年来,我可是苦够了,想喝几杯,可是……” “我知道了,秋菊会很值钱的,你下半辈子可以不愁没酒喝了。” “就是啦就是啦,嗨嗨……不是吗?养儿代老,我……我可是老了,快老了。” “你不老呀!阿熊师,来,来一杯。” “老啰老啰,醉啰……” 阿熊说是这么说,但还是灌下了那一杯,并且也让阿岱再斟了一大杯。 阿熊的这一番表示,正好中了阿岱的下怀。阿岱本来有些担心,如果阿熊表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那就糟了。现在他竟是吐露了有意教她操贱业的意思,岂不是可以花几个钱就能买到她的身子,而且又不必为她而失去了其它任何机会吗? 如果要买,自然是要买第一夜了。然后……阿岱在心里盘算着:我也可以把她包下来,每个月五六个银尽够了。嘿嘿,五六个银,就可以任我爱怎样就怎样。她,那瘦楞楞的腰肢,那白嫩的皮肤……他在想入非非了。 在这个时辰,秋菊做梦也想不到有人在动她的脑筋。她正在为母亲疗伤。母亲的肩上背上,到处是一大块一大块的乌青,有些地方瘀着血,也有些皮破了,在渗着血。她烧了一盆开水为躺在床上的母亲擦拭,热敷。 母亲在嘤嘤啜泣着,数说着。 “那个短命的,绝代的,蕃仔杀头的。哎哎……我怎么这样歹命呢?早知道,就是死也不嫁给那个畜生……” “阿母……不要说下去了。”秋菊也泫然欲泣,不过她不敢哭出来。 “我为什么不说呢?嗨……千说万说,都是阿母对不起妳,害妳也受苦……” “阿母……我没什么,只要阿母过得好些……”秋菊哽咽着。 “好了,秋菊,不那么痛了。嗨嗨……妳不是也给打了好多下吗?阿母看看。”她说着就要起来。 “不,不。”秋菊按下母亲说: “阿母,我不痛的。” “哎……”她长叹了一口气又躺下去:“秋菊哪,阿母对不起妳,也很感谢妳。阿母愿意妳将来有个好婆家,过好日子,可是……” “阿母,妳说这些干吗?不要说了吧。” “不,这是应该说的。我要提醒妳,妳得小心防备那个老畜生啊,妳晓得吗?” “我晓得的……” “要坚强些。阿母一定帮妳抵抗那老畜生的阴谋。我就是拚老命也要保护妳的。” “阿母……”秋菊说不下去了。 夜在渐渐地深着,深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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