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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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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澄本可以顾左右而言他,或者立时间拉下脸,叫对方别再问这么私人的问题,可是,她办不到。 一则,她明白读者是关心自己,方才发问。谁在这世界上还有心思管别的事?除非事件对自己有利。又谁在这世界上还有闲情说别的人?除非那人是自己真正关心的。 二则,穆澄的性格很坦诚,除非不说话,否则说的都是真话。 三则,这还不算是什么私人问题了。除非读者的兴趣涉及到其他难于启齿的事情,否则,探讨一下作家的生活,也不能拿干扰私隐为理由,不予处理。 太多人现今犯那种矫枉过正、大惊小怪的毛病了。 穆澄不会不正己而正人。 故此,穆澄叹一日气,缓缓地答:“陶先生并没有读我的书。” 两位女学生听罢,一个睁圆了眼睛,那乌溜溜的眼珠子凸出眼眶之外,像在下一分钟就要掉下来似的。另一个呢,慌忙用手掩着嘴,完完全全的错愕。 “怎么会?”她俩异口同声地说。 “陶先生他很忙的。” 纵使丈夫不在身边,穆澄仍替他打圆场。 这是穆澄多年来自揽上身的习惯。 积习自然难返。 “他应该关心你的作品,你的生活啊!”那个拿手掩咀的女生,一放下了手就嚷。 真正是童言无忌。 年青人的意见值得尊重,只为他们坦率。 穆澄其实相当感慨。 好一句“他应该关心你的作品与你的生活”,知道这番道理的是外人,而非自己的丈夫。 陶祖荫应该做的事很多,可惜,应该做的与实际做的,可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子事。 穆澄根本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人,她的苦,她心知也就算了。当然更不曾往陌生人面前长嗟短叹,说长道短。 她还要编个较好的借口,令自己下台、为丈夫保存体面,也使爱护她的读者放心。因此她说:“夫妻二人各有各的工作岗位,不一定要交换自己的工作情报,才是关心对方的。我们在下班时份,恨不得把有关事业的资料都放在脑后,认真是不提也罢,我也从来不研究陶先生会计工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一看数簿就会得头昏,大概他一读小说,就会脑胀,这只表示我们的兴趣有出入,并不表示我们的感情有任何褪色,是不是?” 这么一番话,言之成理。 只是最后几句,稍嫌画蛇添足。 无论如何,穆澄说话的诚恳态度,使两位女学生十分的满意。 正当她非常努力地摇动笔杆继续签名时,突然有人轻轻地喊了一声:“穆澄。” 她台起头来,看见有位女士,面目姣好的,手里拿了一大束玫瑰花。交给她。 穆澄很自然的接住了,还未开口跟对方打招呼,只见对方立时间流泻一脸的泪来。 穆澄吓得掷笔跃起,说, “太太,什么事了?” 穆澄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一时不知如何把话讲下去。 “请你坐下来,息一息吧!”穆澄七手八脚的招呼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失仪了!”那位女上一边揩泪,一边道歉,完完全全一副狼狈的模样。 连穆澄都有点手足无措。 那位女读者一直艰辛地啜泣着,竭力使自己平伏下来,对穆澄说:“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看见了一个把我的种种遭遇与苦衷都写了出来的人,我实在太感动、太感动了。” 感动的其实是穆澄,这证明她的作品已深深引起读者共鸣。 穆澄并不知道那个笔下的故事如此探得这位读者之心,她的作品实在很多。 然,不要紧,写的每一个字被人欣赏,那种满足感有甚于稿费。 女读者留给穆澄一个名片,是一位叫曾致芳的女士。职衔竟是一间地产测量行的人事部经理。 穆澄暗想,怕又是一个辛辛苦苦自低层爬至高位的职业女性。所遭遇的困难、辛酸、委屈、艰辛,实有雷同。并非巧合。 穆澄作品之所以受欢迎,无非是她用对了模式,以现代男女的苦水,写在稿纸之上。于是,人人捧读,都似在照镜子,既惊且喜,又感慨、又伤心,像倒泻五味架,什么滋味都齐全。 这位曾致芳女士,想必是其中一位。 穆澄只留在摊位两小时。已经腰酸背软,手足麻痹,一则是人太挤,二则读者个个热情地拉手拥抱,再加签上上千个名字,实在劳累。 她是拖着疲乏的身躯,抱着满手读者送的礼物,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会展中心,回家去。 坐在地铁内,穆澄没由来觉得惘怅而失落。 基本上,地铁的气氛很平民化,一坐到里头,不论你的身家与身份如何,都突然改变了,人人有个划一准则,彼此相若,并不能再有鹤立鸡群的气势。 纵使穆澄这个本城首屈一指的作家,一旦离开了书展,就仿如明星离开银幕,演员离开舞台,光芒立即收敛,变为常人。再加地铁的背景,穆澄自觉由云端返回大地,感觉难免有点酸溜溜。 回到太古城那八百呎的小公寓去,她不知是累,抑或怅然若失,并不想动手做什么,只把那一包包读者送的礼物,放在床上拆阅。 礼物林林总总,都是读者送的。有相架、笔、首饰盒、花瓶、茶杯、茶叶、记事簿,全部都附有张读者写的小字条,表达心意,写道:“我送的相架,希望能用来放你全家福的照片。” “送你一支笔,恭祝长写长有!” “你写稿一定口渴,水杯给你载咖啡。你喝咖啡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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