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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朱莉莉的影子在泳池外匆匆闪过。

  过了一阵,她出现了。

  换过一件性感的彩色缤纷的泳衣,也来凑兴了。她苦心孤诣地在泳池旁绕圈子,拍着水,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

  挺胸收腹地装作偶然走过,遇上了,遥向白云飞打个招呼。

  “白先生,真巧!”

  他一愕。她在跟踪?她来碰他?“美丽的小姐,你好。”

  “怎么一天到晚都碰上你啦?”

  他浅笑。

  “你不喜欢看到我?”

  “哼!”她小嘴一撇:“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哦——”有点疑惑色变。

  朱莉莉扭着腰肢撒娇:

  “你跟导演熟,也不让他给我加点戏。我呀,才只有三句台词!”

  原来如此。他道:

  “念来听听。”

  她连忙正色,起立,是充满感情的表演:

  “一今天我明白了,只有勇敢地在爱情面前低头的女性,才是最摩登的女性!”

  他不知她底细,失笑。见她看似天真、冶荡,有点色迷迷,且她又穿得那么少。

  他嘴角歪着游戏的念头,先跟她玩一下,玩过了,就干掉她。她好像留不得,吱吱喳喳的大嘴巴。

  他道:

  “跟我来。”

  “到哪儿去?”

  “唔,一个神秘的地方。”又勾引:“你去不去?”

  她趑趄了。

  “怕?”他笑:“别怕。要是阮梦玲又闹自杀了,反正有你好处。来!”

  反正有你好处?

  她回心一想,江湖上行走的女子,早晚也得豁出去。也受不了他的诱惑呀。

  “我,就回去换件衣服。”扭扭捏捏的。

  他的架子来了:

  “过了五分钟,我就不等了。”

  话还未了,她飞跑回旅馆去。

  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件艳红的晚装——公家的。不忘披上披肩——公家的。

  还有涂口红。那口红,因签名在大木箱上而赔了不少,真不值。

  好了,终于一个浓妆艳抹的美女在镜前出现。朱莉莉面对卫生间中的镜子,做出迷人的姿态,自喻道:

  “今天我明白了,只有勇敢地在爱情面前低头的女性,才是最摩登的女性!”

  一回过头去,这小房间中,几个三流小角色,一个半睡,一个看画报,一个剪趾甲,都盯着她,奇怪,如此的雀跃。

  拥挤不堪的小房间,她要作别了。

  她傲然出门,有如一只孔雀。

  今晚一定在舞会中出尽风头了。千人醉,万人迷——但她心中只有一个他。

  兴致勃勃地亮相。

  一出来,左右一望,前后一顾,怎么不见他?再看看手表,是不是因自己迟到,他便不等她?真的这样狠心?

  四下搜寻梦中情人。

  她见到他了,驾着摩托车来。

  不是到舞会去吗?

  白云飞一身轻便的飞行装束。一见她打扮得如一棵圣诞树,便呆住了。

  “你干什么?穿成这样?”

  她见男人呆住,还道他惊艳呢。沾沾自喜。——后来才知道苦况。

  他把女人安置在摩托车旁,一只附加的“小艇”上,一路风驰电掣,来至机场。

  原来把她带上小型飞机上去。

  飞机是双座位,一前一后。他把她安置在前面,他在她身后。

  双臂环过她,开动了机器。

  朱莉莉未坐过小型飞机,且那么接近控制台,十分惊喜。

  当他开动机件后,二人升至半空。她才好像突然发觉,他把她紧紧地拥住。

  便挣扎:

  “不要!不要!”

  一边挣扎,一边回头看,呀,不是他,是她的大披肩,把她缠住了。方才满面通红。

  白云飞不动声色看她作态,到她发觉错怪了,才调侃:

  “女人说‘不’,心里就是‘要’。”

  她死要面子:

  “我是说‘不要’!”

  “男人要是知道女人心里头想些什么,他至少比现在大胆十倍。莉莉,我爱你,你爱我吗?”

  刚实施“美男计”,说着便在飞机上强吻她,十分的刺激。这女的欲拒还迎,十分忙碌。

  飞机在夜空中驰驶。沿途是荒郊,下面有驻扎的营幕,做探测掩护。这是白云飞的命令,可见进行得顺利。

  在朱莉莉厮混得昏头转向时,他已暗起杀机。于任何一处把她推下去,一定尸骨不全,死无葬身之地。多可惜,一个长得不错的风骚女,若非知得太多——

  她酒不醉人人自醉,只喃喃:

  “我们回去啦,我头也昏了,不要飞啦。”

  雷声忽地一响。

  夜空被电光锯齿撕裂了。

  一下惊雷好像要诉说人间一件重大的事情,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第二响雷声又追逐而来了。

  电光再闪——不,前面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折射自山林丛处,看不分明。

  朱莉莉见天气骤变,手足无措。死命紧抓所有的杆状物,飞机开始失控。

  风雨来了,像一个巨型的花洒,在大地头上泼洒。

  心存杀机的白云飞自身难保,也顾不得险象横生、乱冲乱拉的飞机了。

  情急之下,他自行跳伞逃生。一下子人已不见。剩下那惊惶失措的朱莉莉,哇哇大嚷。飞机只管朝前冲去,眼前都是漆黑一片——

  她抖颤狂叫:

  “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

  失去控制的飞机,不能煞止,撞向一些不明物体——

  那是一层流沙。

  如一个缺口,飞机自流沙层向下俯冲,直如无底深潭。

  不知过了多久。

  惊恐过度的红衣女郎,早已吓得昏过去,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多久之后的事了。

  飞机终于“着陆”了,但不是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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