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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金钱对你来说重要吗?”他望着我问道。

  我猛地打了一个寒噤,忽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立即冷笑着,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窗口,那儿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

  他在倾听着,委靡不顿,衰老在他的侧面加浓了。他轻轻地用一种虚弱而嘶哑的声音和外面的歌唱和起来。我理了理头发,抹掉脸上的泪痕,走到门口,又墓地回过身来望着他的背影。

  “以后,无论是喝水,还是饮料,千万要注意,”我发出了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这声音犹如猎枪对准他的歌声粉碎了一样,这使他不得不合上嘴巴回过头来盯住我,“我的意思是,你要提防别人,尤其是你身边的人。”

  3

  外面正是正午,正是该上课的时候。但上课两个字只在我脑中一闪,迅速消失了,像我呼出的一口废气。我拖着缓慢无力的脚步走着。

  “终于分手了,不会有一点牵连,”我突然用低沉的但是清楚的嗓音自语道,“那么芬呢,也要和她告别了?”

  这时一个男人从身后冒出来。他说:“很远就把你认出来了。”

  我一看是安小旗。他像个新加坡人一样穿着洁白的衬衫,打着领带,头发黑光光的。我站住,问:“为什么会大老远把我认出来?周围是密密麻麻的人,他们干净,漂亮,在这样明亮的阳光下他们的笑容……”

  “虽然你没有那样的笑容,但是你气质高雅,而且在我新加坡的梦里经常出现。”说着他自己咧开嘴笑了。

  空中吹来一股清凉的风,使他光光的黑发有些凌乱。他依然朝我笑着。我望了望他的红白相间的领带——他居然还打领带,便问:“你还在那家餐馆打工吗?”

  他摇了摇头。

  “你身上装钱了吗?”

  “钱?”他不解地望着我。

  “有吗?”

  “你没有钱吗?我当然可以借给你。”他把手插到衣兜里。

  我看了看耸立在身边的建筑物,对他说:“我们去包一个房吧,到时看你还认不认为我气质高雅。”

  他一下低下头去。他的影子短短的,只盖住了他的脚。

  沉默了一会,他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睛,说:“你说这种话,我心里难过。”

  他转身走了,脸上蒙着一层难以察觉的灰影。望着他快要消失的背,我迅速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在新加坡这块土地上,你如果真的认为我气质高雅,那你就一定要出钱包一个房间,否则你那样说说有什么用?”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我气质高雅,你说过的。”

  “你确实气质高雅。”

  “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是个妓女。”

  我跟着他顺着道一起向前走着。他却又停住,看住我的眼睛,说:“在我看来,我感觉有些女人是妓女,而你不是。”

  “你是说那些成天成夜在夜总会泡着的女人?她们都是被社会压的,被生存逼的,她们本来都是好女人。”

  “那你呢?”他的黑眼睛盯着我,嘴角却不经意地笑了一下。

  “我?”我同样也盯住他,也笑了一下,“我从一生下来就是坏女人,就是糟女人,而你居然还说我气质高雅,这不可笑吗?”

  “那你为什么不说你也是被这个社会通的?”

  “我?”

  他沉默了,低着头向前缓缓走动。我从侧面盯着那被一片阴影遮盖的脸庞,不禁想起我和这个歌词作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和他单独见面也不过是两三次。

  这时,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向远处望去。他说:“你的话使我吃惊,你知道吗?刚才我最怕你说你也和她们一样是被生存压的,被这个社会通的。”

  “我也想说,只是说不出口,不好意思说。”

  “就因为你不好意思,所以你比那些自称被逼的妓女干净,比不承认自己是妓女的女人干净,也比那些在家里只守着一个男人的女人干净。”

  我忽然笑了,摇摇头,说道:“你说这话对有类似于像我这样生活经历的人来说不是自欺欺人吗?”

  “问题的本质不在于一个女人和多少男人睡过觉,而在于她们都撒了谎,而你没有撒谎。”

  他的脸涨红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在你面前是讲的实话,我在别人那儿也照样撒谎。”

  “但我感觉你在我面前没有。”

  “难道这就叫气质高雅了?”

  我停下脚步,发现旁边就是一个酒店,于是告诉他那里面就可以包房间。

  “这里可以开小时房,两小时一百元,不算太贵吧?”

  这是一间充满了花香味的墙壁贴有梵。高《向日葵》的房间。我望了望那幅画,感到脸有些发热。它曾悬挂在我北京的房间里,此刻仿佛再一次听到了它们快乐的吟咏。我沉默地把目光移至旁边的镜面上,在温暖的灯光下,我的头发已不再像刚来时那么黑了,而有些发黄,像是秋天的茅草密密麻麻地披散在头上,又像是早晨细碎的阳光在铺展。我抬起胳膊脱去身上白色的衣衫。身后的安小旗惊愕地看了看我的乳房。他仿佛没想到瘦弱的我能有这样雪白的颜色和挺拔的乳峰。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百美金,放在桌上。

  “够吗?”说着他坐到床上,从镜子里凝望着我。我看了看桌上的钱,说:“这玩艺确实是好东西,它轻而易举地就消除了我们之间的隐秘。”

  说着我又脱了内裤。而他依然是进来的模样,只是斜斜地躺在床背上,甚至连鞋都没有脱。我坐到他身边。他伸出手抚摸我的头发。我问:“它们是不是金黄色的?像不像那幅画的颜色?”

  他沉默着,不说话,手指轻轻触在头发上。这种轻微的碰触使我突然对他说:“如果一个妓女此刻想要跟你朗诵一首诗,你会不会觉得可笑?”

  “诗歌就真的那么美好?”

  他低下头去,手垂在床沿上。我替他一个一个地解开衣服的纽扣,直到他全身和我一样裸露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我无言地坐到他身上。

  他看着我,脸上现出害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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