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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这跟钱没有关系。只是这种事情在旁人听来犹如一杯白开水一样没有一点滋味。而且我也没有时间,下一个客人在等着呢。”

  “说吧,今晚只有白开水才能解我的渴。不过我请求你,手别停下来,我还希望你的身子在一阵阵颤动。”

  我转过脸朝他那儿看去,久久地不说话。他耐心地等候在一旁。我心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客人呢?讲我爱的人他会得到快感吗?他好像知道我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并不担心我的凝视。

  我回过头再一次盯着身体上方的灯。

  “那个人是我的父亲,先生,讲他也要我手淫吗?只有他是我一生惟一爱的人,他虽然早已死去,可他,你看——”

  我朝他那个方向看去,“他肯定在这个房间里看我呢,就像你一样在看着我,而我看不见你们。”

  “他看你做什么呢?”他不解地问道。

  “他在听我与男人寻欢的喊叫声。他每天都在这里看我,我知道,他用他的死和我结合在一起。有时我在路上迷了路,每当这种时候,我都能看到远处有一丝亮光,我向那边走去。突然间就发觉自己走出了迷区,这是我父亲的指引。前些天当我一个人拎着我的红皮箱孤零零地走在街头时,我的父亲又一次指引了我。想必你也有这样的体会?”

  他喝了一口什么,放下杯子,说道:“是的,有时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困惑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得到一种解脱。”

  “实际上我和我的父亲还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话,有时我们朝一个方向走去是因为走向同一个家。我和我哥哥每天放学回来,只注意母亲的脸色,只和她说话,和她笑。而对于他,对于父亲,他明明就在家里,他坐在椅子上,他就在那里,但又不在。他的宽容他的沉默使他的密度不够,致使我们无法看见他。后来,在他死后的十多年的今天,我在另一个人身上又突然看见了他的沉默,他的平和和他的无奈……你在听吗?我也可以闭口不言。”

  “我在听着。”

  “我父亲死的时候我才十二岁。那天晚上,房间的灯光也像这张床上的灯光一样很强烈,很邪恶。这种灯光使我全身失血,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你看我身体跟墙壁一样白吧?那晚,我的脸我的眼睛干枯得像冬天里的树叶,我想睡觉,想要躺在什么地方。我的父亲,他在咳嗽,可我瞄瞄旁边的那张空床,趁他不注意,就缩在床上悄悄睡起来。我一下睡着了,一下做起了梦。我梦见自己在一条河流旁奔跑,后面是我的父亲在追赶,我跑啊,跑啊,像是在飞……淡蓝色的河水潺潺地流着……我突然没有了实体,只是一片干枯的落叶在天上飞,就像现在躺在这张床上一样,没有名,没有姓,不知从哪来到哪去。我惊恐地大声地喊起我的父亲……可他死了。”

  “他真的死在那一晚了?”

  “死了。但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他说一句我自己的话,从来没有,哪怕一声问候。我没法再跟他说一句话了,为了这个,我在床上拼命地哭着,我一边哭一边回忆着刚才的梦,从此那梦就像那河水从我身上流过,浸在肌肤上冰凉冰凉的……当然这跟我突然有一天对别人说我父亲在什么什么地方做着大官丝毫不矛盾,虽然这有违于事实,但说他是省委书记就一定意味着谎骗?先生,你说呢?依你的声音我断定你还年轻,还没有老,但总有一些经历吧?”

  “是的,我也曾经撒过谎。和你一样。”

  “我端着父亲的骨灰盒站在一个大广场上。这个广场很大,四周的空间就像宽阔的水域。我飘浮起来,像那片落叶孤立无援。但我知道,父亲生前所有的冷漠与隔阂就像是这个广场在顷刻间消失殆尽。他以他的死使他无所不在,像这流动的水填满我的心间,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隔开了。他透过我身上的衣服,脸上的泪水,透过多年之后我偎着另一个老人的身体他就知道了我对他的深切的爱。

  “后来我遇到了另一个老人,在这块又潮湿又陌生的土地上我和这个老人的身体相互温暖着,我真想这一辈子委身于这个老人。这除了我看上他的钱他的富有而外,还有他身上那种平和淡漠的样子,每次当我跟他独处时,我就能看到他这种模样,一看见我的心就像针刺一样感到疼痛。我还能闻到他身上逐渐衰老的气息。这种气息是诱人的,令人欲哭无泪,这种气息只要吹在身上,那个广场上宽大的水就将我整个淹没,使我久久潜伏于水的温暖之处伤心哭泣。在他身上,我得到了父亲所有遗留和没有遗留的一切……不过,我在他面前撒了许多谎,耍了许多花招,有的被他识破,有的没有……”

  “后来又怎样了?你还喜欢那个老人吗?”

  “我和他很久不见面了,他喜欢另一个女孩。不过我总在想,在他的身边,那个女孩有没有嗅到那诱人的令人心碎的衰老的气息?她有没有意识到他的脸,那优美的线条是一个危险的陷阱?她有没有像我一样时常悄悄为他哭泣……”

  我不说话了,胸腔里有什么堵塞着,突然把脸伏在枕头上竟自哭泣起来,我一边哭一边愤愤地对他说:“你走吧,我还有客人在等着。”

  “现在是除夕,你还要接客吗?”

  “妓女没有节假日。”

  这个男人掀开帘布走过来,对着我默默看了一会,用手摸起我背上的烫伤。我因为疼而避开了身体。

  “你把钱放在外间的桌上,走吧。”

  我一边说一边从枕上转过头来,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我不禁胆寒、后悔和自责起来。我还是哭着,泪眼中我突然看到一张脸。我惊骇地从床上坐起,两手下意识地捂住前胸。

  “为什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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