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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他又笑开了。

  “那你怎么活?怎么交房租?怎么交学费?怎么吃饭?

  再节省也得有钱啊。”

  “去当婊子,卖身,卖肉。”

  “有骨气,我还不知道中国女人有这样的精神。”

  来到门口,当我旋开把手时,听到站在外面的女孩在笑,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幽默的笑话。我心里想,从此这个男人就跟我没关系了,同样,他也看我是陌生人。想到这,我泪如泉涌。

  “为什么要哭?后悔了?不过看在你的眼泪上,你还可以收回你的话,我对你还会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前更好,真的。实际上我很在乎你的眼泪,不管这眼泪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我等你的回答。”

  他严峻地望着我,声音像山野里的饱含着水分的果实那般沉重。我又听到外面的女孩们窃窃私语,间或依然发出清脆的笑声。

  “我的时间有限。”他又说道。

  听着那扬起的语调,我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拿起台上的一枝钢笔,用那尖利的笔尖朝自己手背上猛地刺去。鲜血混合著墨水涌了出来。我说:“这一辈子我不再回到你的身边。这就是我的回答。”

  他惊呆了。脸上变得阴沉而可怕。一会他说:“你以为你用这种方式能使我更加喜欢你吗?你错了。”

  那脸上重又浮起淡淡的半含嘲讽意味的微笑。

  7

  半道上我不想再看到那群乌鸦,便绕道经过了那个菲佣成堆的广场。一片嘈杂声中他们有的站著有的坐着,漫不经心而又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大厦和街道。整个广场犹如天底汪洋使他们的嘈杂声随风起落飘荡。直到我回到公寓开始收拾衣物时,我的耳畔还有余声,不过这时还混杂着其它声音,恍惚之中,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好似空贝壳发出的盗声。但我很快明白,这是断断续续的敲门声。

  我打开门,是芬。

  我踌躇起来,手还是搭在门把上,默默望着她,就是这个形象曾和我一起站在人生的荒原上。而此刻我看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我想起昨天在夜晚降临,露水轻轻飘荡时,这个女人绝望而凄凉地勾住一个男人的脖子,她的两手紧紧交叉着,悬挂在那里。正因为是这样的形象,我无法恨她。我会去恨她的凄凉吗?

  她走了进来,看到我放在地上的红色皮箱,白惨惨的脸上立即愁云密布。我说:“我要走了。你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藏进柜子里,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睡在这张大床上,你看,这床是多么的柔软,这四周围的一切,这空气、这墙壁,还有那宽大的浴池……

  重要的是这一幅胡姬花,我想你现在是真正地得到了它。”

  她仰起脸,望着胡姬花,眼泪滚落了下来。她问:“你要去哪?”

  我不做声,翻开箱子把自己所有的衣物放进去。

  “你去哪儿?”她又问道。

  “不知道。”

  “去教堂吧,好不好?”她诚恳地说着。

  “去教堂?”

  “昨天我和我姐姐去了那里,半道上她看我心情不好,以为是因为没有钱,便劝我再去跳舞,我不肯,逼急了,我就打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的半边脸都肿起来了。在教堂里,没有几个人,姐姐跪在凳上,一边看着圣像,一边就使劲哭,一个劲地哭,我在她后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对不起。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三个字,尽管是我的错我也不说。可我昨天说了这三个字之后,一想起要去跳那种舞,我也就哭起来……我不知道上帝在哪里……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找找上帝究竟在哪里……”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喷涌而出,双手捂住脸。

  我看了看她,合上箱子,她依然捂着脸。我说:“上帝在哪里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知道它究竟在哪里,你们俩哭,这倒也没什么,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们哭为什么要去教堂哭呢?”

  “那我们去哪里哭?”她斜歪着嘴碎然问道。

  “到厕所里哭,到妓院里哭,到男人干了你们又不给钱又不跟你结婚的那张床上去哭。就是不能到教堂里哭。”

  她抹尽泪,用那双哭泣的眼睛打量着我。她说:“我现在就要你跟我去教堂。”

  “跟你去教堂?”

  “对。”她狠狠地看住我。

  我笑了。我说不。

  “你一定要去。”她走过来用手抓住我,“起码在那里我们能有片刻的解脱。”

  我摔掉她的手,拎起地上的红皮箱往门口走。她追过来。

  “如果你这次不去,我们之间的关系算是彻底完了。”

  我回身看她,她一脸的泪痕。我轻轻说道:“你要我去的地方果真是我们的地方吗?”

  我说了这一句,她就愣住了,沉思着。一会,她又说道:“既然教堂不是我们的地方,那你现在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那才是我们的地方。”

  “究竟是哪儿?”

  我望了望窗外悄悄降临的灰暗的暮色,又转过头盯着她说:“Taxi曾经去过的地方。”

  她一下哭了起来,把脸贴在我的肩上。她说:“难道我们就不能让他共同养着我们吗?我们需要钱,他有钱,他还可以帮我们办绿卡,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目的,你不是千辛万苦地费尽了心机才得到他的吗?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竟会犯这个糊涂?你不是说,我们根本不配在这里谈尊严吗?我们来就是挨别人日挨别人打挨别人侮辱的吗?”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我的肩头已濡湿一片,凉凉的,我不禁哆嗦一下,抬起手,去抚摸她我多次抚摸过的头发。

  她一把拿起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久久哭起来,眼泪泉一样滴落在我的手心里。一会,她望了望我说:“你为什么不哭一哭?哭出来吧,哭出来吧,哭吧,只要哭了,你的脸就不会这样苍白得吓人。”

  我用手拍了拍她的脸,说:“又不是要我去死,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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