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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说着,她把窗口打开,一阵闷热的夜风吹了进来,拂在我的脸上。

  “在你这个年纪,我曾经就是被他迷惑,像吃了鸦片一样整天蜷在他的房里,但是到头来我发现这仅仅是一场春梦,我像一只鸟一样从空中跌落下来。幸好有我丈夫,他伸出双手轻轻地接过了我。你看,新加坡的人口不是很多,但总有一些男人会像我的丈夫一样伸出双手把你接住,可是你如果跟了他,没有一个人会再要你了。”

  我望着远处的灯火,如果我像她所说的那样,在茫茫人海里寻找着一个人,无论他是老是少性格古怪还是暴躁只要合乎婚姻法就行了。他跟我结婚,我就能取得绿卡,就能以不慌不忙的态度悠闲地度过这一生,这不是我来的目的吗?

  是跟他还是跟别人,我深深思虑着。我站在窗口,身边有着麦太太,她还在说着什么,那壮实的身体使我心里渐渐有一种踏实感。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它尖厉地穿破短时的沉寂,并且把我刚刚和麦太太之间形成的整体撕成两半。

  我呆呆地望着麦太太,她也警觉地盯着电话机。眼睛虽然看不到,但是我和她的心里都明白这究竟是谁打来的。

  “别碰。”麦太太说。

  但我一把握住电话,侧耳谛听,果真是他。我急急地对他说:“我要搬出去。”

  2

  从我们教室的窗口俯视,下面是一排不高的楼房,有一条街贯穿其间,我们一直没有注意过这里,这里的车辆也很少。课间,取代了Taxi位置的芬带着我趴在窗台上,她指着一间红色小楼房,说:“我的男朋友已经到这家公司里做,他在这里很受重用,专门做市场营销。”

  我好奇地问她他长得什么样,芬说:“他呀,他喜欢在身上打一条背带,领口上扎一根灰色的领带,头发长长的,兴许你还能从这儿看见呢。”

  “真想见见他。”我说。

  “我的男朋友你要见什么?他爱上你了怎么办?”

  “那我就让我的男朋友去爱你。”

  “你说的是那个柳?”

  “对。这样公平了吧?”

  “好,一言为定。”她拍了拍我的手掌。

  我们一起笑了。我说:“今晚我要搬出去了,从麦太太家里。”

  “去哪?”

  “不知道。他会来接我。东西全收拾好了。”

  “今晚可是元旦啊。”

  回到家里,里面空寂无人。我推开麦太太的琴房,像来这儿第一晚那样又一次凝望墙上的那幅遗像。此刻这张脸若有所失地盯着我,我不知道我的未来,而他知道,他手上香烟的气息似乎正化作团团徽云,向空中升去,又在四周消散,落在我的头上身上,仿佛在向我告别。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行李早已打点好,所谓的行李也依然只是一只红色皮箱,我重又打开它,像今天上午一样抚摸着麦太太的咖啡色长裙,我不敢把它送回去,一旦那样,麦太太立即会发现那个小偷是我,而不是芬,我必须把它永远留在身边。当皮箱啪地上了锁之后,这件长裙就和我一样已经属于昨日,属于往昔。我望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所有我生活过的痕迹都被打扫干净,简直就像压根儿没在这里存在过一样。

  我看了看时间,猜想着柳也快到了。我轻轻溜过客厅,把大门打开,留出一丝缝隙,这样他稍一推就进来了。我重又走回房间,倒在床上用毛巾被把自己盖住。房间以至外面的客厅还是和平时一样,只要是仅我一人,我就让它们色调灰暗,沉寂无声,阴森严峻,如同是子夜时分的大海。

  我沉沉躺着,一心等待他的到来。我要他在黑暗中摸我的脸,平静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气息吹来,似乎带着一种悲愤,直逼我的心坎。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条河的堤岸,像一片干枯的树叶,也像是一只飞行的无依无靠的鸟儿一样感受着凄凉和疼痛。我睁开双眼,突然发现四周有雪白的墙,灯光透过窗户,飘来了风声,刹那间我从床上站起来,双手摸索着,我要出去,我要走进另一扇门,我要通过这扇门看到我的父亲像我的记忆中一样依然向前追逐着,他依然要看到他的存在犹如不存在犹如没有一样,或者就像那枚时钟挂在墙上,那前哈声正是他奔跑的脚步声。他的声音飘起又落下,像巧妙的和声敲打着窗户。他就是时间,就是永恒,他的死就像他的生一样两不相离。啊,他是死了吗?他也变成了那书房里的遗像生活在另一个空间?

  不。我突然觉得一阵晕眩,浑身闷热难受。这时门外闪进一个人来,我便沉重而软弱地倒在他的怀里。

  我张开嘴贪婪地吸吮着他,要把他吸进我的身体里去。

  在我恍惚的思绪中,空气好像更凝固了,有一只什么东西在窗口旁飞,东闯西撞,发出烦躁的咕咕响声,我脖子上好像淌下了汗水,形成小细流,顺着前胸流下去。我的双手也汗津津的,紧紧搂着同样汗湿的那个身体。

  这时,我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他停在门口,看着一对身体紧紧搂着,便发出啊的惊叹,随即他打开了灯。

  房间里静极了,苍白的灯光在广大的空间里似乎发出了树叶般的轻微摩擦声。我想我的眼睛肯定在这样一种摩擦声中出现了问题。我看到紧紧贴在我身旁的私炎,他的双手依然抚在我的肩上。我望着浮在门外的那个惊骇的面孔,既不觉痛苦也不受恐惧折磨,心头没有一点岌岌然的感觉。我想我的眼睛马上会恢复正常,或者就像做梦一样清醒过来,那样我会望着窗外新鲜的太阳轻松而愉快地从床上起来,对这梦中的一切只是淡然一笑。我想一个人如果死了,会像我现在一样并不感到自己已经死去。

  柳走进来,我想看清楚他的面孔,但是他将我一把推开,我打了个趔趄,顿时意识到了一切,血直往脸上冲,硬塞了嗓门,不知不觉中我伸出双臂抱住柳,我说:“这不是真的。”

  私炎的脸也变得通红,他膨胀的脸上微微起伏。只见柳走到他身边问:“你是谁?”

  “他叫私炎。”我替他回答道。

  柳回头看了我一眼,好像不认识我一样。从他目光里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带我走了。

  “我叫李私炎,是那个受害人的哥哥。”

  “受害人?哪个受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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