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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啊!”向秀恍然大悟,“我闹糊涂了!”

  于是命门上将江彬的差官传唤进来,当面答复:赵之静已经处决,无法交付江彬。

  “喔,是!那么,请大人把皇上的朱谕,交下来,让我带回去。”

  “不必!朱谕留在我这里,我会奏复皇上。”

  差官无奈,只好空手回去复命。向华在这片刻之间已把事情想通了,悄悄说道:“老爷,这赵之静要赶快绞死才好!”

  “恐怕绞绳还没有备妥。”

  “没有备妥也说不得了,反正,只要绞死就好!”

  “说得不错!赶紧请狱丞来。”

  “不必请狱丞了,多费工夫,我替老爷去传命。”

  向秀平日不准家人干预公事,而此时全受向华摆布;只为情势所迫,只得从权,但也亏得向华有主意,才能应付了这一场窘局。

  等狱丞派狱卒胡乱将赵之静绞决,刚刚复命,江彬亲自到了。投刺进此,向秀自然即时接见。

  “向尚书,朱谕何不遵办?”江彬一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

  “无法遵办了!人死不能复生。”

  “不然!我听说大部狱中,一直未备绞绳等物。朱谕到达时,人尚未死。这是欺罔!”

  “江将军,你听谁说的?”向秀语气也硬了,“这欺罔二字,可是随便可以加诸于人的?”

  “哼!”江彬冷笑,“乔尚书栽赃,向尚书你枉法。老实奉告,我要指名严参。还有件事,我的朱谕,你怎么扣了下来?”

  见他是这样的态度,向秀大为光火,平时近乎木讷,这时候口才很好,针锋相对地驳了过去。

  不过向秀也颇有自知之明,平时寡言,但如遇到有脾气时,一发起来,无休无止,那就跟江彬会起极大的冲突。再想想,自己已占了上风,得意不可再往,因而决定慢慢跟他磨。

  “江将军,怎么说是你的朱谕?”

  “不是我的朱谕,是谁的?”

  “皇上才能下朱谕!”

  “向尚书,”江彬不悦,“你可不能在这上面挑眼儿。”

  “没有法子!”向秀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们职掌律法的,不能不作推敲;一字出入,往往就是生死出入。”

  “那么,你扣皇上的朱谕——”

  “不!”向秀打断他的话说,“江将军,这个‘扣’字,请你收回。我怎么能扣皇上的朱谕?”

  “好!还给我!”

  “这又不便奉还,事情没有办完,我得奏复了才能结案。”

  “奇怪了!”江彬终于翻脸了,“向秀,你什么意思,你要复奏,是你的事,扣着皇上给我的朱谕不还我,你也欺人太甚了!”

  “哼!”向秀平时很受江彬的气,这时忍不住一下子爆发,“江彬,我告诉你,杀赵之静是成全你,等于替你灭口。为了顾全大局,有心不作进一步追究,是希望你有所警惕,善保富贵!谁知道你还是这样子跋扈不驯,真是岂有此理!我再告诉你,朱谕是何等神圣,应该如何尊敬,你随随便便派个人就拿了来,是大不敬!你要严参向秀,我还要严参江彬呢!倒要看看,谁参得过谁!”

  江彬从得宠以来,何曾受人如此痛斥过?气得脸色发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向秀余怒未息,向上一指说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朱谕就供在上面;你要拿,你自己去拿。”

  江彬一看向秀脚步站得很稳,不由得有些气馁;心想,今天自己“轻敌”,失于冒昧:再闹下去,没有好处。于是找个借口,冷笑一声说:“好!我今天还有事,没有工夫跟你争。放着你我不死,总有一天跟你算帐!”

  说完,大步而去。向秀也不送他,管自己定一定神,思索如何处置此事。

  就在这时候,乔宇来拜访,一见了面,第一句话就说:“向公,向公,今天我服了你了!”

  “你是指我跟江彬冲突那件事?”

  “是啊!我是到了你这里来才听说的!好痛快!好痛快!不过——”乔宇忽然发愁了。

  乔宇是替向秀担心。江彬这一次受了如此一番挫折,必不甘心;会想尽恶毒的手段来报复,使得向秀防不胜防。

  “老兄的关切,心感之至。我自己当然也想过,得罪了江彬,会有什么后果。”向秀笑笑说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这表示向秀想得很深,充其量一死,而死不足畏。这样的气概与忠于职守的决心,乔宇当然很佩服;但亦更为担心,怕向秀既然是这样存心,行事更无顾忌,最后终于;为江彬所陷害。求仁得仁,在他本人或许不以为憾,而为国家却不能不珍惜人才,为公道更不能不防江彬的阴谋。

  因而不免谆谆相劝,劝他也要耍要手腕。守正不阿的宗旨,不容迷失;而守有守法,总以圆滑为主。

  “老兄的指教,完全出于爱护之心,我一定听劝,勉力去学圆滑的手段。不过,我亦有一言奉劝,老兄善为人谋,自谋亦不可疏忽!照我看,江彬最痛恨的人,我还只算第二!”

  “是!”乔宇答说,“第一我是当仁不让!不过请不必担心;叨在知交,说句老实话,应付小人的花样,我懂得多。”

  “只不可掉以轻心!”

  “敬闻尊教。”乔宇答说,“此后还要多取联络。”

  “那当然。如有什么消息,或者为难之时,我一定首先向老兄来请教。”

  乔宇的来意,就是希望向秀就这么一句话。目的既达,欣然告辞。到晚来在灯下盘算,外有向秀,内有张永,同心协力,随时呼应,对付江彬,可以不愁了。

  * * *

  三更时分,蒲海细雨,乔宇正在批阅一件裁减冗滥京军及边军,节减巨额军饷的计划,忽然后面窗户洞开,砰然一声,接着是一股峭利的寒风扑了进来,让乔宇打了个寒噤。

  有个小书僮,抱膝打盹,竟未惊醒。乔宇不忍唤醒他,自己去关好了后面的窗户,等转过身来,不由得一惊,只见书桌旁边,站着一个瘦高身材的汉子,一身玄色夜行衣靠;头上裹一顶玄色头布,布梢从后往前绕过,遮掩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很大的眼睛。更触目的是,他手里的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一惊之下,乔宇身子向后缩了两步,定定神问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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