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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一牵涉到江彬,事情当然就变得复杂。其实,此案本来就跟江彬有密切关系,不过,名字未经道破,还可以装糊涂;一说破了皇帝觉得必须问一问。因而表示,要等江彬回城以后,再作道理。

  “江彬要避嫌疑。”乔宇抗声说道,“皇上如果一定要召问江彬,就与臣等的原意不符了。”

  “你们的原意是什么?”

  “务要安静,保护圣躬。”

  “不安静,就不能保护了?”

  皇帝这话问得毫无道理,却毫不犹豫地答说:“不安静而能保护圣躬,安静反会使乘舆不安,臣未之闻也。”

  皇帝不答,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突然住足问张永:“江彬什么时候回城?”

  “至少也要到明天。”

  “那就明天再作裁决。”

  “皇上!”这一次是向秀开了口,“莫非皇上以为臣谳狱不公?”

  “我得多问一问。并非说你不公。”

  “如以为臣不公,臣愿领罪;若不以为臣非不公,请皇上即准臣奏。”向秀又说,“皇上应有待大臣之礼。”

  这一下,将皇帝说得一愣,“你倒讲个道理我听!”他说,“我如何不礼待大臣?”

  “大臣不获信任,大臣的苦心,亦未蒙皇上鉴察,臣实伤心之至!”

  从来大臣对皇帝面奏,很少有这种近乎怨诉的态度;可是皇帝居然听了进去,恻恻然地大有不忍之意。

  “向秀!”

  “臣在。”

  “你说,是不是我准了你的奏,你就不伤心了?”

  “臣之所谓‘伤心’。乃是忠臣的苦心,未蒙皇上明察,并非专为准臣之奏。如果臣所奏不当,皇上一一训示,则知圣学日进,圣治日隆,臣欣喜感激之不暇,何得伤心?”

  “咦,怪了!”皇帝笑道:“向秀,你平时说话,不是这样子能够长篇大论,侃侃而谈的。”

  “启奏皇上,”乔宇大声说道,“骨鲠之医,不计一己利害,心所谓危,不吐不快,自然就会侃侃而论。”

  皇帝不响,又绕了一个圈子,向张永说道:“取笔来!”

  “是!”张永赶紧去取了一枝朱笔来,双手奉上。

  皇帝接过朱笔,慢条斯理地写了个“不”字;向秀与乔宇遥遥望见笔势,大为着急,只希望下面不是个“准”字。

  谁知一落笔“两点水”偏旁,遥望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乔宇忍不住叫了声:“皇上!”

  皇帝把笔停下来问道:“乔宇,你有什么话说?”

  “请皇上再思。”

  “再思?”皇帝问:“为什么?”

  “不准此奏,后患无穷!”

  “偏偏不准!”皇帝果然又写了个“准”字。

  “皇上!”乔宇又开口了。

  这一次,皇帝理都不理,一点一画地,在另一行写了“不得”二字,方始停下笔来问道:“你又有什么话?”

  乔宇至此死心了,不过话要说明,“启奏皇上,窃窥御笔,已批示‘不准’,又有‘不得’二字,谅来必是‘不得渎奏’。臣还要再争。不过,此案系刑部主办,臣部未便越权干预。臣要再争的是‘渎奏’二字。心所谓危,不敢不言;臣只知直谏,不知所谓渎奏!”

  最后两句话,语气极硬;而皇帝却不以为忤,顽皮地笑一笑,用朱笔一句,“不得”二字,勾到前面,变成“不得不准”四字。原来皇帝喜欢恶作剧,就是这样大则关乎朝廷纲纪,微亦个人生死出入的要事,亦是出以顽弄的态度。

  乔宇、向秀大喜,但亦不免好笑,当下磕了头,由向秀领回朱批原疏,驰回刑部衙门,交狱官去执行。

  行刑却成了难题,因南京刑部衙门,若遇须处死刑的重案,不由自己执行;乃是移送地方衙门代办。赵之静绞立决,亦应如此;只是向秀怕死因移交,一点一收,皆是慎重将事,未免耽搁工夫。倘或此时江彬及时赶了回来,动了手脚,或用利诱,或以威胁,地方衙门竟尔延搁一两天,就是夜长梦多,大为可忧之事了。

  因此,他向狱官交代,必须在本部监狱,不得移交应天府。这一来,便得现备绞决的绳索,借用执行绞决的刽子手,少不得也有半天的耽延,到得傍晚,尚未动手。

  谁知江彬真的来要人了,而且有皇帝的朱谕:“赵之静一犯着即移交江彬收管。”

  一看朱谕不假,未便公然抗旨;向秀不由得为难了,而且也实在于心不甘,所以只能对着朱谕发愣。

  向秀的一个老家人向华,见此光景,自然关切,“老爷,”他问,“是皇上下的条子?”

  “你别管!跟你说过多少回,别干预公事!你总不听。”

  “哪里敢干预老爷的公事,只为着是皇帝的条子,有点担心。”

  向秀释然了,“你以为有朱谕责备我?不是的!”他顺口说道:“江彬派人拿朱谕来要一个要犯赵之静,我不想给他,可又不能抗旨,故而为难。”

  为处决赵之静遭遇难题一事,向华随侍在向秀身旁,自然在他嘱咐属下之时,也了然了,想一想答说:“老爷!这很好办,跟他说,人已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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