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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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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这样的好事?”周一鸣说,“如果那个给我这个数,我死心塌地跟他一辈子。” “这话是真的?” 周一鸣是信口而答,此刻发现胡雪岩的神色相当认真,倒不敢随便回答了。 “我们随便谈谈。”胡雪岩放缓了语气,“无所谓的。” 话虽如此,周一鸣却必得认真考虑,看胡雪岩的神情,倒有些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这样答道:“若是胡大老爷要我,我自然乐意。”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胡雪岩摇着手说,“我用人不喜欢勉强。” “我是真心话。跟胡大老爷做事,实在痛快,莫说每月五十两,有一半我就求之不得了。” 看他说得恳切,胡雪岩也就道破了本意,他说他想用周一鸣,是这天跟嵇鹤龄畅谈以后的决定。他预备论年计薪,每年送周一鸣六百两银子,年终看盈余多少,另外酌量致送红利。要周一鸣仔细想过以后再答复他,如果不愿意,仍旧想到扬州,他也谅解,因为厘金关卡上的差使,到底是“官面上的人”。 “那个要做那种‘官面上的人’?我也无需仔细想,此刻就可以告诉胡大老爷,一切都遵吩咐。” “好!”胡雪岩欣然说道:“这一来,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不过,在周一鸣这一来反倒拘束了,不便再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匆匆吃完饭,自己收拾了桌子,接着便问起阿巧姐明日的行程。 “我把阿巧姐托给你了。”胡雪岩说:“明天等立了笔据,你陪她到木渎。事情办完了,你把他兄弟带到上海来。回头我抄上海、杭州的地址给你。” “那末,”阿巧姐听见了,走来问道:“你呢?” “我看嵇大哥的意思。”胡雪岩答道:“明天再陪他一天,大概后天一早,一定要动身。现在有老周照应你,你落得从容,在木渎多住几天,以后有甚么事,我请老周来跟你接头。总而言之,‘送佛送到西天’,一定要把你安顿好了,我才算了掉一件大事。” 一则是当着周一鸣,阿巧姐不愿她与胡雪岩之间的“密约”,让局外人窥出端倪,再则是这两三日中,对胡雪岩的观感,又有不同,所以当时便作了表示。 “啥个‘送佛送到西天’?我不懂!” 不管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反正对“送佛送到西天”这番好意,她并不领情,却是灼然可见的。胡雪岩也发觉了,自己说话稍欠检点,所以很见机地不提此事,只对周一鸣说:“你早点请回吧!你自己有啥未了之事,最好早早料理清楚。我顺便有句话要叫你先有数,我做事是要‘抢’的,可以十天半个月没事,有起事来,说做就要做。再说句不近情理的话,有时候让你回家说一声的功夫都没有。当然,你家里我会照应,天大的难处,都在我身上办妥。凡是我派出去办事的人,说句文绉绉的话:决无后顾之忧。老周,你跟了我,这一点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胡大老爷──” “慢点!”胡雪岩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称呼要改一改了。我的这个‘大老爷’,是花银子买来的,不是真的坐堂问案的‘大老爷’。如果是不相干的人,要这样子叫我,虽然受之有愧,不过既然有‘部照’,好歹也是个官,朝廷的体制在那里,硬要不承认,就叫却之不恭。做生意没有甚么大老爷、二老爷的,只有大老板、二老板。不过我也不喜欢分出老板、伙计来,我另外有两个‘朋友’,一个叫刘庆生,一个叫陈世龙,都是我的得力帮手,他们都叫我胡先生,你也这样叫好了。别的地方,我要跟你学,做生意,我说句狂话,你要跟我学,这个‘先生’,就是你跟我学做生意的先生。” “喔唷唷!”阿巧姐在旁边作出蹙眉不胜,用那种苏州女人最令人心醉的发嗲的神情说:“闲话多是多得来!” “话虽多,句句实用,”周一鸣正色说道,“胡先生,我就听你吩咐了。” “就这样了。你明天一早来。” 就在周一鸣要离去的那一刻,金阊栈的伙计带进一个人来,这个人阿巧姐认得,是潘家的听差。 “他叫潘福。”阿巧姐在窗子里望见了,这样对胡雪岩说,“不晓得为啥来?如果是跟我有关系的事,不要随便答应。”说完,她将他轻轻一推。 于是胡雪岩在外屋接见潘福。来人请安以后,从拜匣里取出一封梅红帖子,递了上来,打开一看,是潘叔雅用“教愚弟”署名,请他吃饭,日期是第二天中午。帖子上特别加了四字,“务乞赏光”。 这就很突兀了!潘叔雅是十足的“大少爷”,对不相干的人懒于应酬,所以胡雪岩到潘家去过几次,根本就不请见男主人。而此时忽然发帖请客,必有所谓,被请的人自然要问一问:所为何来? “只为仰慕胡大老爷。”潘福答道:“也没有请别位客,专诚请胡大老爷一个人。” 胡雪岩实在想不出潘叔雅是何用意?但此时亦不必去想,到明日赴宴,自然明白。当即取了一张回帖,向潘福说明准到,先托他代为道谢。 “敝上又说,如果胡大老爷明日上午不出门,或者要到那里,先请吩咐,好派轿来接。” “大概不出门,不过派轿来接,大可不必。” “一定要的。敝上说,不是这样,不成敬意。” 既然如此,亦就不必客气。等潘福告辞去后,少不得与阿巧姐研究其事,彼此的意见相同,潘叔雅下此请帖,一则说是“务乞赏光”,再则要派轿来接,必是有事重托。至于所托何事,连住在潘家好几天的阿巧姐都无从猜测。 “不管它了!”胡雪岩说,“你让老周陪着你进城吧!顺便先在潘家姨太太那里探探口气,明天我到了,先想法子透个信给我。” 阿巧姐还有些恋恋不舍之意,但当着周一鸣不便多说甚么,终于还是雇轿进了城。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胡雪岩进城逛了逛,看嵇鹤龄不在客栈,亦未惊动瑞云的表妹,悄悄回到金阊栈。十一点钟刚打过,潘家所派的轿子到了。 居然是顶大轿。问起来才知道潘叔雅一出生未几,他父亲就仿照扬州盐商的办法,花了两万银子,替他捐了个道员,三品官儿,照例可以坐绿呢大轿。按规矩,还可以有“顶马”,但这份官派,潘叔雅未摆,只是那顶大轿,十分讲究,三面玻璃窗,挂着彩绸的窗帷,轿檐上是彩色的缨络,轿杠包铜,擦得雪亮。轿子里盖碗、水果、闲食,还有一管水烟袋、两部闲书,一部《隔帘花影》、一部《野臾曝言》,如果是走长路,途中不愁寂寞,尽有得消遣。 胡雪岩还是第一趟坐大轿,看到四名轿夫抬轿的样子,不由得想起嵇鹤龄的话──嵇鹤龄讲笑话,说四名轿夫,各有四个字的形容,前面第一个昂首天外,叫做“扬眉吐气”,第二个叫做“不敢放屁”,因为位置正在“老爷”前面,一放屁则“老爷”首当其冲。 后面两名轿夫,前面的一个,视线为轿子挡住,因而叫做“不辨东西”,最后一个亦步亦趋,只有跟着走,那就是“毫无主意”。 据说军机大臣的情形,就跟这四名轿夫一样。军机领袖自然“扬眉吐气”,奏对时,照例由他一个人发言,所以第二个叫做“不敢放屁”,第三个进军机不久,还摸不清楚底细,以“不辨东西”形容,亦是刻画入微,至于最后一个,通称“打帘子军机”,当然是“毫无主意”了。 由此又想到何桂清的同年,军机大臣彭蕴章,不知位列第几?如果是“不敢放屁”,则又何能力何桂清说话?几时有机会倒要问一问他。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潘家,轿子一直抬到大厅檐外,才知道潘福的话靠不住,除了主人以外,另外还有两位客,一般是华服的贵公子派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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