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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何桂清又答不上来了,他要好好盘算一下,却又无从算起,因为只知道仓场侍郎的缺不错,一年到底有多少进帐并不知道。

  看他迟疑,胡雪岩便说,“我替云公出个主意,在京城里,我替云公介绍一家票号,云公的款子都存在他那里,看情形办,钱多多还,钱少少还,期限不定,你老看如何?”

  “好,好,就是这么办。不过我不必用那么多,只要一万就可以了。”

  胡雪岩知道,五千已有着落,还是自己听了阿巧姐的话,亲手封进去的银票,但不便说破,“怎么呢?不还差五千吗?”他故意这样问。

  何桂清也不肯说破,王有龄在信中,已附了五千银子,只是这样答道:“不敷之数,我另外找人凑一凑,也就差不多了。”

  胡雪岩肚子里雪亮,便点点头说:“那么,请云公的示,我那一万银子,送到那里?”

  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应该是极容易回答的,而何桂清竟开不得口!因为这件事说起来未免令人觉得突兀而骤难相信。一万银子不是小数,初次见面,三言两语便大把捧出来借与人,不要中,不要保,还不必讲利息和期限,这不太少见?

  这样茫然想着,忽有领悟,胡雪岩这样做法,固可解释为王有龄的交情使然,但他本人是否有所图谋呢?生意人的算盘,无论如何是精明的,还是先问一问清楚的好。

  “雪岩兄,”他很吃力地说,“你真的是所谓‘烂头寸’?”

  问到这话,胡雪岩觉得不必再说假话,因而这样模棱地答道:“就算头寸不烂,云公的大事,我亦不能不勉力效劳。”

  “感激得很。只是我受你此惠,不知何以为报?”

  话是一句普通见情的话,但他的眼神不同,双目灼灼地望着胡雪岩,是等候回话的神态。这一下,玲珑剔透的胡雪岩就了然了,这句话不仅是内心感激的表示,还带着“问条件”的意味。

  条件自然有,但决不能说,说了就是草包。同时胡雪岩也觉得他的这一问,未免看轻了他自己跟王有龄的交情,所以意中微有不满。

  “大公说的是那里的话?我不曾读过书,不过《史记》上的《货殖列传》、《游侠列传》也听人讲过。区区万金,莫非有所企图,才肯出手?”

  “是,是!”何桂清大为不安,连连拱手:“是我失言了。雪岩兄,我真还想不到。你是读书有得的人。”

  胡雪岩心里好笑,自然也得意,听嵇鹤龄讲过几个汉朝的故事,居然把翰林出身的学台大人都唬住了,将来跟王有龄、嵇鹤龄他们谈起来,倒是一件值得夸耀之事。

  “那里,那里,云公这话,等于骂我。”他一半实话,一半谦虚的话。

  而何桂清却真的刮目相看了,“怪不得雪轩佩服你。”他说,“雪轩以前虽不得意,却也是眼高于顶的人,平日月旦人物,少所许可,独独对你不同,原来你果然不同。”

  胡雪岩报以矜持谦虚的微笑,拿话题又拉回到借款上:“我那一万银子,一到上海就可以备妥,是寄了来,还是怎么样?”

  “不必寄来。”何桂清想了想说,“等我进京,自然是先到上海,由海道北上,一则路上比较平靖,再则也看看海运的情形。到了上海,我们见面再说。那时少不得还有麻烦你的地方。”

  “好,好──”胡雪岩自告奋勇:“云公甚么时候进京,先给我一封信,在上海备公馆,定船舱都归我办差。”

  “‘办差’两个字请收回。”何桂清又踌躇着说:“倒是有一件,我动身至快也得端午前后,那时候,恐怕你已回杭州了。”

  “我从杭州赶回上海。”胡雪岩答得极其爽利,“而且,我上海也有人,一切不需云公费心。”

  谈话到此,酒也够了,胡雪岩请主人“赏饭”,吃完略坐一坐,随即起身告辞,何桂清仍旧用轿子将他送回金阊栈。阿巧姐正灯下独坐,在守候他回来。

  “你吃了饭没有?”

  “吃过。”阿巧姐说,“一直想吃陆稿荐的酱猪肉,今天总算到口了。”

  说着,她服侍他卸衣洗脚,一面问起何桂清那里的情形。胡雪岩不便将那些如何进京,活动调任的话告诉她,但除此以外,就没有甚么可说的了,因为何家的内眷亲属,他一个也不曾看到。

  等上了床,阿巧姐在枕头上问他:“明天怎么样?想到那里去?”

  “正事都办完了。明天那里去逛一天?到苏州一趟,总不能说虎邱都不曾到过。”

  听他这一说,阿巧姐颇有意外之感,“我原以为你的事,总得有几天,才能办完。”她说,“这一来──”

  “怎么呢?”胡雪岩见她欲言又止,同样地感到诧异。

  “我本来想回木渎去一趟。现在看来不成功了。”

  “这倒无所谓。”胡雪岩问,“你去干甚么?”

  “咦,你这话问得怪!我家在木渎,到了苏州不回去,说得过去吗?”

  “喔!”胡雪岩脱口说:“你是去看老公?”

  “说得可要难听!”阿巧姐有些气急败坏地,“我是回娘家。”

  看她的神气,这不是假话,既然如此,胡雪岩觉得倒不妨问了下去:“你娘家还有甚么人?”

  “娘老子,一个兄弟。”阿巧姐又说,“我看一看他们,有点钱带到了,马上回城。”

  “那得多少时候?”

  “一来一去,总要两天。”

  “两天?”胡雪岩想了想说,“你明天就去,后天回来,一回来我们就走。”

  “这样,”阿巧姐歉然地说,“明天不能陪你逛虎邱了。”

  “这倒无所谓。阿巧,”胡雪岩问道,“你跟你夫家,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只要有钱给他们,他们啥也不管。”阿巧姐用这样鄙夷不屑的口吻回答。

  “钱是按月带回去?”

  “有时一个月,有时两个月。钱多多带,钱少少带,没有一定。再也要看有没有便人。常常要托人,真麻烦。”

  “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刀两断,也省得托人麻烦。”

  阿巧姐不响,看样子是有些为难,胡雪岩便在猜度她的为难是甚么?

  “一刀两断是可以,就怕他们狮子大开口。”

  “你倒说说看,大到怎样的程度?乡下人开口来也不见大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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