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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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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吧!真正是小酌,”何桂清说,“而且是借花献佛。” 果然,六样菜倒有四样的材料,出自胡雪岩送的那四色云南土产,当中一个一品锅,揭开来看,形式与众不同,中间“朝天一柱”,多出个嘴子,里面是一锅鸡块,汤汁极清,微带糟香,不觉就在喉间咽了一口唾沫。 “这大概就是‘汽锅鸡’了。”胡雪岩说,“久闻其名,还是初次见识。” “这鸡也就是喝点汤。做法并不麻烦。难得的是家伙,这汽锅,我曾托人到宜兴仿制,怎么样也不合适。”何桂清说到这里,忽然问道:“雪岩兄到敝处去过没有?” “没有。不过我久慕昆明是洞天福地,四季如春,山明水秀。”胡雪岩又说,“俗语道得好,人杰地灵,有这样的好地方,才能出云公这样的人物。” “过奖,过奖!”何桂清说,“你总听雪轩说过,我不是云南土著。” 肯提到这一点,也就表示不讳他的身世,胡雪岩转念到此,便理解到何桂清真的是拿自己当知心朋友看待。不过,自己却不便透露已尽知他的底细,所以这样答道:“略知一二。雪公也是很佩服云公的。” “我跟他的交情不同,你跟他的交情也不同。所以今后你不要见外才好。” “是!是!承蒙云公不弃,我敬云公亦像敬雪公一样。” “敬则不敢,但愿你不分彼此。来‘相见欢’,请干了这一杯。” 两个人都干了照杯。然后低斟慢饮,继续谈浙江的情形。胡雪岩认为已不需怂恿他作何打算,只就浙江的吏治、民生、人情、风土,尽其所知地细细陈述。何桂清听得很仔细,偶尔也发一两句问,问的都是地方的形势,胡雪岩听得出来,他的兴趣是在军务上,倘或防守没有把握,他对浙江巡抚这个缺,就不见得会有兴趣。 谈到最后,何桂清对他的出处,作了透露:“我这个学政是一定不干了。以后干甚么,却还打不定主意。” 官场上的花样,胡雪岩所了解的,只到府县为止,省里的事,还可以猜得出来。至于京官以后许多特殊的缺分,他就不懂了,所以对何桂清的话,无可置答。 “你知道,我们那一榜,道光十五年乙未,现在算是最得意了。这是因为当年穆相国的提拔,穆相国你知道吧?” “说来惭愧。我还不大清楚。” “这也怪你不来,你不是我们这一路上的人──” 何桂清接下来更为胡雪岩谈“穆相国”──道光朝的权相穆彰阿。乙未科会试,是他的大主考,十五年功夫,尽是提拔门生,内而军机部院,外而巡抚藩皋,遍布要津,所以穆彰阿虽在当今咸丰皇帝接位的第二年垮了下来,但乙未科同榜,羽翼已经丰满,个个可以振翅高飞,不但不受老师垮台的影响,而且老师反因门生的力量,仅仅得了个革职的处分,不曾像当年“和珅跌倒”那样,搞成抄家送命的悲惨结局。 “所以,”何桂清话风一转,谈到自己,“我不能轻弃机会,动是总要动的,现在不是承平之世,学政没有干头。如果说想到浙江去,变成挖黄寿臣的根,同年相好,说不过去。叫我回去当礼部侍郎的本缺,亦实在没有意思。我在想,像仓场侍郎之类的缺分,倒不妨过个渡。” “仓场侍郎”这个官称,胡雪岩倒是知道,因为与漕运有关,听王有龄和嵇鹤龄都谈过。仓场侍郎驻通州,专管漕粮的接收、存贮,下面有十一个仓监督,是个肥缺,做两三年下来,外放巡抚,便有了做清官的资格,因为宦囊已丰,不必再括地皮。 胡雪岩的脑筋快,一下子想到浙江的海运,从王有龄到嵇鹤龄,海运局的麻烦还很多,有许多核销的帐目,要靠通州方面的帮忙,如果何桂清能够去掌管其事,一切都方便了。于是他说:“云公,你这个打算,真正不错!说到这上头,我倒有微劳可效。天下的漕粮重在江浙,浙江方面的海运,只要云公坐镇通州,说甚么便是甚么,一定遵照云公的意思办理。” “喔,”何桂清问:“浙江的海运,雪轩已经交卸了,你何以有这样的把握?” “雪公虽已交卸,现在的坐办嵇鹤龄,跟雪公仍旧有极深的渊源。嵇某人是我拜把的兄弟。” “原来如此!”何桂清欣喜中有惊异,觉得事情真有这么凑巧,倒是意想不到。 “至于江苏方面的海运,云公想必比我还清楚,而且由江苏调过去,不论谁来办,必都是熟人,自然一切容易说话。”说到这里,胡雪岩作了一个结论:“总而言之,云公去干这个缺,是人地相宜。” “能人地相宜,就可以政通人和。”何桂清停了一下,又说,“我本来只是随便起的一个念头,不想跟你一谈,倒谈出名堂来了。我已写了信到京里,想进京去一趟,‘陛见’的上谕,大概快下来了,准定设法调仓场。” 何桂清肯说到这样的话,便见得已拿胡雪岩当作无话不谈的心腹。听话的人了解,人与人之间,交情跟关系的建立与进展,全靠在这种地方有个扎实的表示。这一步跨越不了,密友亦会变成泛泛之交。因此,胡雪岩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云公!我敢说,你的打算,不能再好了。事不宜迟,就该放手进行。不过,有句话,我不知道说得冒昧不冒昧?” “你不曾说,我怎么知道?”何桂清剥着指甲,眼睛望着他自己的手,是准备接受他那句“冒昧”话的神气。 “听说藩司进一趟京,起码得花两万银子,可是有这话?” “这也不能一概而论,中等省份够了,像江苏这样一等一的大省就不够。仅仅陛见述职够了,如果有公事接头,或者请款,或者报销,那‘部费’就没得底,两万银子那里够?” “照这样说,有所谋干,就更不够了。” “这也要看缺分、看圣眷、看朝里有人无人而定。像我这趟去,就花不了多少钱。” “那么,”胡雪岩敛眉正视,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楚地问:“到底要多少呢?” 何桂清不即回答,乱眨着眼,念念有词地数着指头,好久才说:“若有一万五千银子,尽足敷用。” “云公,”胡雪岩一笑,又放正了脸色,“你老知道的,我做钱庄,我们这行生意,最怕‘烂头寸’,你老这趟进京,总要用我一点才好。” 这一说,何桂清的表情便很复杂了,惊喜而兼困惑,彷佛还不十分懂他的话似地──是有点不懂,细想一想才算弄明白,但亦不知道自己的解释对不对,所以话说得不很利落。 “雪岩兄,你的意思是想放一笔款子给我?” “是的。”胡雪岩很率直,也很清楚地回答:“我想放一万五千银子的帐给云公。利息特别克己,因为我的头寸多,总比烂在那里好。” “期限呢?” “云公自己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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