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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我也晓得他十之八九会答应,不过我不能不先跟他说一声。”

  “那就行了。”黄仪指着他随身的衣包又问,“你主意改过了?觉得还是住到这里来方便,是不是?”

  陈世龙灵机一动,阿七的事,不便对别人说,“媒人”这里正好说清楚,万一将来发生误会,有个有力的见证,于是叹口气说:“我是来‘逃难’!”

  “咦!”黄仪大为惊异,而且颇为关切,“你有了甚么麻烦,自己家里都不能住了!是不是欠了那个的债?”

  “债倒是债,不是钱债──”

  听他说完经过,黄仪笑道:“真正是风流债!世龙,你倒是艳福不浅。”接着又用不胜羡慕的语气说:“到底是小伙子,有办法!”

  “你还要拿人开胃!这件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黄先生,你要帮我的忙。”

  “你做得对,步子踏得很稳。不要紧,不要紧!”黄仪拍胸说道:“只要你自己把握得定,不受她的诱惑,一切有我。如果她寻上门来,我有绝妙一计对付她,包你一点麻烦都没有。”

  听他说得如此有把握,陈世龙关切以外,不免好奇,笑嘻嘻地问道:“黄先生,你这条妙计,可以不可以先跟我讲一讲?”

  “天机不可泄漏!”黄仪定神想了一会,忽然问道:“有句话我再问一声,你确确实实晓得她跟郁四叔是好好分手的?不是吵散的?”

  “看样子是这样。不然郁四叔也不是好说话的人。”

  “等她来了,你躲起来,千万不要露面。我自有‘退敌’之方。”

  陈世龙实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好在有了这块挡箭牌,诸事无碍,宽心一放。当时便住入他丈母娘替他布置的卧室。略略睡了片刻,复又出门去向郁四叔道谢,陪着他说了些闲话,再到张家,阿珠的娘对他是越发亲热了,但也像是越发客气了。

  “我住到行里去了。”他这样告诉她,不说任何原因。

  “原该这样。”阿珠的娘当然高兴,“以后你每天回家来吃饭,行里的伙食也还好,不过总没有在家里吃得舒服。”

  他们这样在谈,阿珠一直躲在自己的屋中,她有许多话要问陈世龙,只是越来越觉得不好意思。陈世龙也是一样,不便闯进屋去,只不住遥望雪白纸窗中的一盏明灯、一条黑影,看看已无话可说,起身告辞,阿珠的娘没有留他,也没有提到阿珠,让他怏怏然地离去。

  陈世龙一路走,一路在想。觉得他丈母娘彷佛有把他与阿珠隔绝开来的意思?这是为了甚么?费人猜疑。当然,他不愿往不好的地方去猜,然而实在也无法说它是个好现象,只好自譬自解,当作一件偶然之事。

  第二天一早起身,神清气爽,思虑敏锐而周密,觉得在湖州要找件正经事做,如果湖州无事,就当赶回杭州,看胡雪岩有何差遣?无所事事,坐享“清福”,决不是善策。

  于是他把整个情况细细思考一遍,发觉有件事情可以做,去打听打听丝的行情。这个行情是胡雪岩所急于想知道的,他在杭州一直也在打听,但销洋庄的丝,大部分出在湖州,在杭州打听湖州的行情,不一定准确,闲着无事,正好替胡雪岩在这方面出点力。

  转念一想,这件事是黄仪熟悉。行情如有变化,他一定会写信给胡雪岩,自己何必白忙?倒是到县衙门里去看看那两位师爷,打听打听官场有甚么消息,倘或平静无事,不如回杭州去的好。

  结果是扑了个空,也可以说是碰了一鼻子的灰。刑、钱两师爷的住处,关防甚严,向来不准闲杂人等乱闯,陈世龙跟杨用之他们并不熟悉,所以托听差通报进去,都挡驾不见。

  陈世龙心里很不高兴,但想想是自己冒昧,又算长了一次经验。回到大经,枯坐无聊,想回自己住处去看看,刚踏出门,只见行里的一个小徒弟,匆匆赶来告诉他,说黄仪叫他来通知,让陈世龙赶紧从后门避开。

  这是阿七寻上门来了。陈世龙好奇心起,反倒不肯走,只问:“可是有个堂客来看黄先生?”

  “是的。”

  “黄先生怎么跟她说?”

  “黄先生笑嘻嘻地请她到里头坐。叫她‘七阿姐’。”

  听这一说,陈世龙决定会窥探一番,遣走了那小徒弟,从侧门溜到黄仪那里。他的房间旁边就是楼梯,楼梯下面是堆储杂物之处,有一道门锁着,陈世龙悄悄开了锁,就躲在这里偷听。

  “七阿姐!”他听见黄仪在说,“我倒不晓得你跟世龙相熟。”

  “我们认识多年了。”

  “这样说起来,你们是‘老相好’?”

  黄仪的话过于率直,近乎粗鲁,听壁脚的陈世龙大为皱眉。就这时一线光亮穿壁而入──壁上本来有个洞,刚才是为黄仪的背脊所挡住了,此刻他换了个地方坐,所以光线得以透过。陈世龙凭此指引,悄悄移步凑眼,阿七和黄仪恰好都在视界之中。

  阿七打扮得很朴素,穿一件铁灰线春的薄棉袄,系着玄色洋绉的裙子,脂粉不施,只在鬓边簪一朵红花。这样打扮,在庄重中又显得很俏丽,徐娘风韵,着实迷人。

  她的神色也很庄重,但一双眼睛不能动,一动便如波光潋滟,令人目炫。陈世龙顾得看,便顾不得听,想不起刚逝的这片刻功夫,两个人又对答了几句甚么话?只见阿七略有愠色,必是黄仪说话太不客气的缘故。

  “七阿姐!”黄仪在说,“既然你们规规矩矩,没啥纠葛,那么你来看世龙是为啥?”

  “我有笔小小的款子,托他代为放息。现在要钱用,想请他替我抽回来。”

  一听这话,陈世龙先是诧异,从而恼怒!这不是诬赖?她何尝有甚么款子托自己放息,然而稍为多想一想,便即恍然,这是“烟熏鼠穴”之计,目的是要把自己逼出来跟她见面。这一计想得甚绝!怕黄仪难以应付了。

  不然!黄仪听陈世龙谈过她跟郁四的情形,以前陈世龙连跟她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怎会替她经手银钱?而况郁四自己跟人合股开着聚成钱庄,如果阿七有私房,何不存在聚成生息,要来托陈世龙代放?

  明知道她是假话,黄仪却不肯戳穿,只问:“你那笔钱是多少,要抽回多少?”

  “不多,几百两银子,能抽回多少是多少。”

  “好的。我替你转告。”

  “谢谢你!”阿七略停一停又说,“不过我想要当面跟他算一算帐。黄先生你看,我啥辰光来,可以见得着他的面?”

  “说句实话,啥时光也见不着!”

  “为啥?”

  “为了他一见你七阿姐要着迷,我的责任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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