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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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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也对。那么,多的一千两算存在你的手里好了。” 古应春点点头,指着银票又跟哈德逊去谈,只见洋人笑容满面,很快的说了好些话,据古应春传译,哈德逊认为跟胡雪岩做生意,很痛快,他要额外送一枝最新式的“后膛七响”,以表敬意。 “请你替我说,谢谢!”胡雪岩又说,“再请你问问他,那种甚么“后膛七响’,可以不可以卖几枝给我?我要带回去送人。” 这有些困难,哈德逊在中国好几年,深知贪小便宜的人多,留着几枝好枪要用来应酬人情,不肯出售。 然而最后哈德逊却又让步了,愿意匀出两枝来卖给胡雪岩,价钱是每枝一百五十两银子,据他说,完全是照成本出让。每支枪另配一百粒子药,也是白送。 做了额外的这笔小交易,哈德逊要开一瓶香槟酒庆祝。古应春心想,胡雪岩对那种带点酸味的淡酒,未见得会感兴趣,而开一瓶香槟很贵,让哈德逊破费还是小事,回头胡雪岩端起杯子一喝,皱眉摇头,浅尝即止,那就是件很不礼貌的事,不如辞谢了的好。 于是他告诉哈德逊,说胡雪岩喝不惯洋酒,不能领受他的好意,表示抱歉,哈德逊便问,胡雪岩是不是不会喝酒?及至听说他的酒量很好时,哈德逊便表示奇怪,说桌上那瓶酒,来自苏格兰,不但是最有名的牌子,而且窖藏甚久,为何胡雪岩不喝?又说,他跟好些中国人有过交往,凡是会喝酒的,都欣赏苏格兰的酒,何以胡雪岩独异?接着又表示,如果胡雪岩不介意,他很想知道其中的缘故。 古应春想敷衍一下,就算过去。倒是胡雪岩看哈德逊不断指着酒瓶和他的酒杯。滔滔不绝地在说话,猜到是谈杯中物,便自己先问起此事。古应春自然照实回答。 “饮食一道,萝卜、青菜,各人自爱,好像女人一样,情人眼里出西施,没有甚么道理好讲的。” 古应春把他这一段话译给哈德逊听,洋人大点其头,说饮食没有道理好讲,这就是道理。接着又说,外国酒种类很多,胡雪岩不喜欢英国酒,也许喜欢法国的白兰地,于是招一招手把那女侍叫了过来,指明要一种名牌的白兰地。 喝这种酒又是一种杯子,矮脚敞口大肚子,但酒倒得不多,也不掺水。哈德逊通过古应春,教胡雪岩喝这种酒的方法,说要双手合捧酒杯,慢慢摇晃,等手心里的热气,传入酒中,香味自发,便益觉醇美。胡雪岩如法炮制,试一试果如其言。 哈德逊告诉古应春说,他终于找到了一种为胡雪岩所喜爱的酒,觉得很高兴。接着便谈白兰地的制法,由采撷葡萄到装瓶出售,讲得非常详细。最后指着标贴纸上的一个洋字,读出它的译名叫“可涅克”,说选白兰地,一定要注意这个字,它是地名,法国出酒最好的地方。 “我懂了!”胡雪岩对古应春说,“好比中国的黄酒一样,一定要‘绍兴’才地道。” “对,就是这意思。” “现在──”哈德逊接着便跟古应春说,他的洋行,刚刚取得这种法国酒的代理权,希望胡雪岩为他介绍买卖。 “原来他是推销货色!”胡雪岩笑道,“怪不得这么起劲。不过我不懂,甚么叫‘代理权’?” “就是归他包卖。”古应春为他解释,“这种酒在我们中华土地上,归他总经销,坐抽水子,这就叫代理权。” 胡雪岩立刻就懂了,这种坐享其成的事,完全要靠信誉,牌号响,信用好,货色销得出去,货款收得进来,到时候结帐,不欠分文,人家才肯赋予代理权。他心里在想,自己也大可这么做,不过那是将来的事,眼前怎么样也谈不到此,所以不再往下说了。 酒味甚美,只是有酒无肴,胡雪岩还不习惯这样的饮酒方式,所以喝得不多,但为了酬答雅意,也为了馈赠所需,他决定买五箱白兰地带回去。哈德逊也很会做生意,马上又给他一个很优惠的折扣,他的目的是在推广。杭州是浙江省城,除了总督,各式各样的衙门都有,又是运河起点,商业相当繁盛,这个码头在哈德逊看,是可以有所作为的,他希望得到胡雪岩的助力,能够把他所代理的各种洋货,推销到杭州。 这番意思经由古应春表达以后,胡雪岩自然欢迎,但他跟古应春说了实话,他官商两方面,缠在手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一时无法给哈德逊任何确实的答复,看这话是如何说法? “那就直接回头他!” 这里的“回头”是辞谢的意思,胡雪岩却又觉得这是个机会,弃之可惜,最好是拖延着,要能让哈德逊不找别人,为他保留着这个机会。 脑筋一动,想到了一番话:“你这样跟他说,本来我马上可以答应他,为他在杭州策划,但目前局势不稳,上海到杭州的路会断,货源不继,变成白贴开销。等局势稍微稳定下来,我马上替他动手。” 哈德逊认为他的看法很稳健,同意等一等再说,不过他要求胡雪岩在杭州先替他看看洋货的行情,预作准备,将来有任何代理承销的机会,答应让胡雪岩优先承揽。 生意谈到这里为止,彼此都觉得很圆满。古、胡二人先起身告辞,安步当车,走回怡情院。 一路走,一路谈,谈的却不是生意。胡雪岩问道:“怎么样?外国酒馆里的那个洋女人,算是啥名堂?” “卖酒的还有啥名堂!”古应春笑道,“你想她卖啥?” 胡雪岩笑笑不答,不一会却又以抱憾的声音说:“可惜我不懂洋文。不然,跟她谈谈说说,一定是蛮有趣的一件事。” “我倒想不到,”古应春也笑了,“你会中意洋女人!” “女人总是女人,管她是华是洋,只要动人就好。” “慢慢来!”古应春说,“将来你在上海住长了,总有跟洋女人落个交情的时候。” 就这样谈着夷场风月,不知不觉到了怡情院。一进门就见相帮、娘姨、大姐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在小声说笑,似乎遇见了甚么神秘而有趣的事,胡雪岩便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讲啥?” “胡老爷,有位堂客在里面,跟二小姐谈得好亲热。” “堂客!”胡雪岩诧异:“堂子里只住官客,那来的堂客?”说着便站往了脚,因为有堂客在里面,虽未“放门帘”,也不便乱闯。 “不要紧!胡老爷你请进去看了,就晓得了。” 古应春比胡雪岩更好奇,听得“不要紧”三字,首先就拔脚进门,只觉眼前一亮,那位堂客如雪山皑皑,令人不可逼视。 这位丰腴丰皙、艳光照人的少妇,正是七姑奶奶。看见闯来的那个陌生男子,长身如鹤,英气勃勃,不觉心中一动──五百年风流冤家,就此在不该相遇的地方遇到了。 一半是不知如何招呼,一半是目眩心迷,正当他们错愕无语,而怡情老二也觉得为难之际,胡雪岩跟了进来,一看亦大感意外:“咦,七姊!是你。” 有人搭腔,事情便好办了,七姑奶奶向来说话粗声大气,不堪领教,这时不知是受了怡情老二一口吴侬软语的感染,还是因为有古应春这个一见便生好感的陌生男客在,心存顾忌,居然斯斯文文地喊一声:“小爷叔,你想不到我在这里吧?” 自然想不到,胡雪岩心想,兄弟一起逛堂子的事,听说过,兄妹一起逛堂子,却是天大的新闻。便点点头说:“我道是那位堂客?怎么样也想不到是你。” “请坐,请坐!”怡情老二看古应春和七姑奶奶偷眼相望,随即说道:“胡老爷,你来引见吧!” 于是胡雪岩为古应春及七姑奶奶作了介绍,一个盈盈含笑,把双手放在左腰上,福了一福,一个抱拳作揖说道:“原来是七姊!真正伉爽不让须眉。” 七姑奶奶懂了他那句语,虽是恭维,却也有惊诧的意味在内,想想一个良家妇女,独闯娼门,说起来是有些不守妇道,所以很难得地害了羞,红着脸报以微笑。她的笑容最甜,虽是窘笑,依然妩媚。古应春心里在想:倒不曾料到,尤五有这样漂亮的一个妹妹! 等怡情老二招呼着坐定,胡雪岩自然要问来意,七姑奶奶坦率相告,因为尤五一夜不曾回家,而她回松江之前还有许多话要问他,心里焦急,所以找上门来。 “你一个人来的?” “是啊!”七姑奶奶顽皮而得意地笑道,“我那位妹子不许我来,阿龙也不肯带路,我只好借故溜了出来,自己雇一顶小轿到这里。不曾遇着五哥,倒跟二小姐谈得好投机,” “啊呀!七姑奶奶,”怡情老二不安地笑着:“真正不敢当你这么的称呼,叫我老二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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