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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这瓶酒实在名贵。据郁四自己说,是照大内的秘方,配齐地道药材,用上等的汾酒泡制而成,光是向御医买这张方子,就花了一百两银子,一剂药配成功,也得花到二百多两。已经泡了三年,郁四还舍不得喝,“倒不是铜钿银子上的事,”他说:“有几样药材,有钱没处买。”

  “原来说过,要到五十岁生日那天打开来。”阿七笑道,“今天叨胡老板的光,我也尝一尝这瓶宝贝酒,不晓得怎么好法?”

  “怎么好法?你到了晚上就知道了!”

  郁四说了这一句,与胡雪岩相顾而笑──讲到风情话,阿七即使视如常事,也不能表现得无动于衷,白了郁四一眼,嗔道:“狗嘴里长不出象牙!”

  说笑过一阵,肃客入厅,尝那瓶名贵的药酒,胡雪岩自然说好,郁四便要把方子抄给他。这样应酬过了,便须重新谈入正题,事情很多,一时有无从谈起之苦,所以胡雪岩举杯沉吟着。

  郁四当他有何顾忌,便指着阿七说:“她没有别样好处,第一是口紧,听了甚么话,从来不在外面说一句。第二是真心真肚肠,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叫做‘水晶’。”说完,斜睨着阿七笑了。

  这一笑便大有狎昵之意,阿七似乎真的着恼了,“死鬼!”她低声骂道:“甚么水晶不水晶,当着客人胡说八道!”

  郁四有些轻骨头,阿七越骂他越笑,当然,她也是骂过算数,转脸向胡雪岩和颜悦色地说:“胡老板,你不要笑话我,老头子一天不惹我骂两声,不得过门。”

  “原是要这样子才有趣。”胡雪岩笑着答道:“要是我做了郁四哥,也要你每天骂两句才舒服。”

  阿七笑了,笑得极甜,加上她那水银流转似的秋波,春意盎然。胡雪岩心中一荡,但立刻就有警觉,江湖道上,最忌这一套,所以赶紧收敛心神,把视线移了开去。

  “我们先谈钱庄。”郁四迎着他的眼光问道:“我那丬钱庄叫聚成,也在县前,离恒利不远。”

  “郁四哥,”胡雪岩问道:“你看,我阜康分号,就在聚成挂块牌子如何?”

  “也未尝不可。不过不是好办法,第一,外面看起来,两家是一家。第二,你迟早要自立门户的,将来分了出去,跑惯的客户会觉得不便。”

  这两层道理胡雪岩自然都知道,但他实在是缺少帮手,一个人办不了那么多事,打算着先“借地安营”,把阜康招牌挂了出来,看丝行生意是否顺手,再作道理。现在因为郁四不以为然,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也晓得,你一定是因为人手不够。这一点,我可以帮你的忙。不过只能派人替你跑跑腿,档手还是要你自己去寻。”

  “这不一定。”胡雪岩把他用刘庆生的经过,说了一遍,“我喜欢用年纪轻,脑筋灵活的人,钱庄这一行不大懂,倒没有关系,我可以教他。”

  “这样的人,一时倒还想不出。”郁四转脸问阿七,“你倒想想看!”

  “有是有一个,说出来一定不中听,还是不说的好。”

  “说说也不要紧。”

  “年纪轻,脑筋灵活,有一个:小和尚。”

  这话一出口,郁四未有表示,胡雪岩先就心中一动。双眼不自觉地一抬。郁四是何等角色,马上就发觉了,“怎么!”他问,“你晓得这个人?”

  “刚才就是他陪我来的。”胡雪岩泰然自若的回答。

  “咦!”阿七诧异地问:“他为甚么不进来呢?”

  从这一问中,可知郁四不准小和尚到这里来,阿七并不知道,如果照实回答,西洋镜拆穿,说不定他们俩便有一场饥荒好打。就算郁四驾驭得住阿七,这样不准人上门,也不是甚么漂亮的举动,所以胡雪岩决定替郁四隐瞒。

  “我倒是邀他一起进来的。”胡雪岩说,“他在碧浪春有个朋友等着,特地抽功夫来领我的路,领到了还要赶回去陪朋友。”

  这番谎编得点水不漏,连郁四都信以为真,看他脸色便知有如释重负之感,“小和尚的脑筋倒是好的,”他说,“不过──”

  “甚么不过!”阿七抢着说道,“把小和尚荐给胡老板,再好都没有。人家‘四叔,四叔’,叫得你好亲热,有机会来了,你不挑挑小角色?”

  绷在场面上,阿七说的又是冠冕堂皇的话,郁四不便峻拒,只好转脸对胡雪岩说,“你先看看人再说。如果你合意就用,不然我另外替你找。”

  其实胡雪岩对小和尚倒颇为欣赏,他虽不是做档手的材料。跑跑外场,一定是把好手。不过其中有那么一段暧昧的心病在内,他不能不慎重考虑,所以点点头答道:“好的!等我跟他谈一谈再说。”

  “我也想寻你这面一个人谈一谈。”郁四突然问道,“老张这个人怎么样?”

  “忠厚老成。”胡雪岩说,“做生意的本事恐怕有限。将来我们连手来做,郁四哥,你派个人来‘抓总’。”

  “不好,不好!”郁四使劲摇着头,“已成之局不必动,将来还是老张‘抓总’,下面的‘做手’我来寻。我想跟老张谈一谈,就是想看他是那一路人,好寻个脾气相配的人给他。现在你一说我晓得了,这件事等过了明天晚上再说。此刻我们先办你钱庄的事,禀帖我先压下来,随时可办,不必急,第一步你要寻人寻房子。回头我陪你到‘混堂’泡一泡,要找甚么人方便得很。”

  于是停杯吃饭,饭罢到一家名叫“沂园”的浴室去洗澡。郁四每日必到,有固定的座位──那一排座都给他留着招待朋友。一到坐定,跟在碧浪春一样,立刻有许多人上来招呼。这一回郁四又不同的,不管来人身份高低,一律替胡雪岩引见,应酬了好一会,才得静下来。

  “小和尚这一刻在那里?”他就这么随便看着人问,“有人晓得没有?”

  “还会在那里?自然是王家赌场。”有人回答。

  胡雪岩明白郁四的意思,是要找小和尚来谈,便拦阻他说。“郁四哥,慢一慢!”

  “怎么样?”

  胡雪岩想了一会问道:“不晓得他肯不行跟我到杭州去?”

  “咦!”郁四不解,“你怎么想的,要把他带到杭州去?”

  “我在杭州,少这么一个可以替我在外面跑跑的人。”胡雪岩这样回答。

  “他从没有出过湖州府一步,到省城里,两眼漆黑,有啥用处?”

  胡雪岩没有防到,郁四会持反对的态度,而且说的话极在理,所以他一时无法回答,不由得楞了一楞。

  这一楞便露了马脚,郁四的心思也很快,把从阿七提起小和尚以后,胡雪岩所说的话,合在一起想了一下,断定其中必有不尽不实之处──如果不想交这个朋友,可以置诸不问,现在彼此一见,要往深里结交,就不能听其自然了。

  “小和尚这个人滑得很,”他以忠告的语气说:“你不可信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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