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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张胖子也笑了,觉得胡雪岩的话,也颇有些滋味好辨,“那么,我这样子去说,你看行不行?”他说,“我告诉阿珠的娘,既然是‘两头大’,不能马马虎虎,先把八字合一合,看看有没有甚么冲克?然后再跟老太太说明白,原配太太那里也要打个招呼。这两关过去,再排日子──这一来就是年把过去了,还是我说的话,一个‘拖’字。”

  “这一拖跟你所说的‘拖’不同。你的拖是没有一句准话,心思不定,我的拖是照规矩一定要拖,就算将来不成功,譬如八字犯冲之类,那是命该如此,大家没话好说。”

  张胖子想一想果然,“雪岩!”他举杯相敬,“随便你做啥,总是先想到退步。这一点我最佩服你,也是人家放心,愿意跟你打伙的道理。”

  胡雪岩笑笑不答,只这样问道:“你甚么时候去回报女家?”

  “我看她明天来不来?不来也不要紧,她在后天总见得着面。”

  后天就是王有龄荣行上任的日子,胡雪岩和张胖子要坐张家的船送到临平,阿珠的娘得预备一桌好菜,一点空都抽不出来,所以她心里虽急着想听回音,却跟张胖子的打算一样,只能等到他们上船的那天再说。

  那天王有龄在运司河下船,胡雪岩和张胖子在万安桥下船,约在拱宸桥的北新关前相会。两人一到船上,只见阿珠打扮得艳光照人,笑嘻嘻地把他们迎入舱中。胡雪岩和张胖子都注意到她的脸色,毫无忸怩不自然的神态,心里便都有数,她还不知道她娘在提亲──胡雪岩实时对张胖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说破。

  “胡老爷,张老板!”阿珠的娘出来打招呼,“你们请宽坐,我不陪你们。”

  打招呼是表面文章,实际上是来观望气色,不过胡、张两人都是很深沉的人,自然不会在脸上让她看出甚么来,张胖子只是这样回答:“你尽管去忙,回头等你闲一闲再谈。”

  有了这句话,阿珠的娘便回到船梢去忙着整治筵席,船也解缆往北面去。张胖子乘胡雪岩跟阿珠谈笑得起劲的那一刻,托辞要去看看准备了些甚么菜,一溜溜到船梢上。

  “阿嫂,恭喜你!”张胖子轻声说着,拱拱手道贺。

  就这一句话,把阿珠的娘高兴得眉开眼笑,除却连声“多谢”以外,竟不知道说甚么好。

  “一切照你的意思。”张胖子紧接着说,“不过这不比讨偏房,要规规矩矩,按部就班来做──你们肯马虎,我媒人也不肯。阿嫂,这话是不是?”

  “是啊,一点不错。张老板,请你吩咐。”

  “那么我先讨个生辰八字,阿珠今年十几?”

  “道光十八年戊戌生的,今年十六。”

  “那是属狗,雪岩属羊──羊同狗倒可以打伙,不犯冲的。”张胖子又问,“阿珠几月里生日?”

  犯冲不犯冲这句话提醒了她。媒人讨了八字去,自然要去请教算命的,拿胡雪岩的八字合在一起来排一排,倘或有何冲克,胡雪岩自己或许不在乎,但他堂上还有老亲,不能不顾忌。最好预先能够把胡雪岩的八字打听清楚,自己先请人看一看,如果有甚么合不拢的地方,可以把阿珠生日的月分、日子、时辰改一改,叫乾坤两造合得拢。

  这样打定了主意,她便不肯先透露了,“张老板,准定这样办!”她说,“等我回到杭州,请人写好了送到府上去。”

  “好,好,就这样。”

  就这样三言两语,张胖子对女家的重托,算是圆满地交了差,走回中舱,避开阿珠的视线,向胡雪岩笑一笑,表示事情办得很顺利。

  于是到了北新关前,等候王有龄的官船一到,讨关过闸,把王有龄和秦寿门、杨用之一起请到张家的船上,一面在水波不兴的运河中,缓缓行去,一面由阿珠伺候着,开怀畅饮。

  因为有秦、杨两师爷在座,既不能一无顾忌,畅抒肺腑,也不便放浪形骸,大谈风月,所以终席只是娓娓清谈。

  这席酒从拱宸桥吃到临平,也就是从中午吃到晚上。宴罢又移到王有龄船上去品茗闲话,到了起更时分,秦、杨二人告辞回自己的船,张胖子跟着也走了,只有胡雪岩为王有龄留了下来话别。

  虽只有几个月的相聚,而且也只是一水可航,两天可达的睽隔,但王有龄的离愁无限,除了感情以外,他还有着近乎孤立无倚的恐惧,因为这些日子来,倚胡雪岩如左右手,已养成“一日不可无此君”的习惯了。

  不过他也知道,要胡雪岩舍却自己的事业,到他衙门中去当遇事可以随时商议的客卿,不但办不到,就算办到了,又置秦、杨二人于何地?因此,这条心他是死了,退而求其次,唯有希望常见见面。

  于是他问:“雪岩,你甚么时候到湖州来?”

  “不会太远。”他算了算日子,等阜康开了张,立即就要到湖州去看老张这方面的情形,“快则半个月,迟则月底。”他说。

  “我倒想起来了。”王有龄说,“前两天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功夫问你。你要在湖州开丝行,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我本来想到了湖州再跟你谈。此刻不妨就说给你听。”

  他把前后经过,细细讲了一遍,包括阿珠的亲事在内。事情相当复杂,王有龄一时还抓不着头绪,只是深感兴味地说:“你搞的花样真热闹。”

  “雪公,热闹都从你身上来的。”胡雪岩放低了声音说:“丝行当然有你一份。”

  “这不必,怕外面知道了,名声不好听。反正你我之间,无事不可商量,这些话现在都不必去谈它。倒是杨用之那里,你得想办法下些功夫。不然,他有他的主张,在公款的调度上,不无麻烦。”

  “我早已想到了。不过,我仍旧要用雪公你的名义来办。”

  “怎么办?”王有龄问。

  “秦、杨两家的眷属,住在那里,我都打听清楚了。我会派人照应,到时候该送东西送东西,该送钱送钱,他们家里自会写信到湖州,秦、杨两位知道了,当然会见你的情。那时候一切都好办了。”

  “对,对!”王有龄欣然嘉许,“这样最好!我也不必先说破,等他们来跟我道谢时,我自会把交情卖到你身上。”

  胡雪岩笑着说了句杭州的俗语:“花花轿儿人抬人!”

  “那么,”王有龄突然露出顽皮的笑容,“你甚么时候让阿珠坐花轿?”

  “现在还谈不到。走到那里算那里。”

  “你太太知道这件事不?”

  胡雪岩摇摇头:“最好不要让她知道。”

  “这一点我不赞成。”王有龄说,“你是绝顶聪明的人,总该晓得这两句话:‘糟糠之妻不下堂,贫贱之交不可忘。’如今虽非停妻再娶,也得跟你太太商量一下才好。”

  胡雪岩默然,觉得王有龄的话,有点打官腔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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