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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胡雪岩道过谢,就不再提这事了,殷殷劝酒,一面拉拢杨用之,一面向他讨教州县钱谷出入之际,有些甚么“花样”?杨用之人虽老实,而且也觉得他极够朋友,但遇到这些地方,他也不肯多说。好在胡雪岩机警,举一反三,依旧“偷”到不少“诀窍”。

  第二天他从准备开钱庄的五千两银子中,提出一笔捐官的钱来,“正项”打成票子,“杂费”是现银,一起送到杨用之那里。杨用之果然不肯受好处。把杂费中他应得的一份退了回来。

  这时已是四月底,王有龄要打点上任,忙得不可开交。胡雪岩当然更忙,既要为王有龄参赞,又要忙自己的钱庄。亏得刘庆生十分得力,在运司河下典了一幢极体面的房子,油漆粉刷,自己督工,此外做招牌、买家具、请伙计,里里外外,一手包办,每天起早落夜,累得人又黑又瘦,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丝毫不以为苦。

  上任的黄道吉日挑定了,选定五月初九。这一下设宴饯行的帖子,纷纷飞到。做事容易做官难,应酬不能不到,王有龄时间不够,大感苦恼,等看到张胖子也来了一张请帖,就想躲懒了。

  “你看,”他对胡雪岩苦笑,“张胖子也来凑热闹!算了吧,托你替我去打个招呼,留着他那顿酒,等我上省再叩扰。”

  胡雪岩心想,张胖子的情分不同,利害关系,格外密切,王有龄实在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不过排排他的帖子,一天总有两三处应酬,也实在为难。

  想了一下,他有了个主意:“本来我也要意思意思──”

  “自己弟兄,”王有龄抢着说道,“大可免了。”

  “雪公,你听我说完。”胡雪岩又说,“本来我想把我的‘档子’让给张胖了──张胖子人不错,应该要买买他的帐。现在既抽不出功夫,就这样办,让张胖子那桌酒摆在船上,雪公,你看好不好?”

  “我,我还不大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我和张胖子随你一起上船,送你一程,在船上吃了张胖子的饯行酒,我们第二天再回来。”

  “这倒不错!雪岩,”王有龄笑道,“其实你也不要回来了,索性一路送到湖州,那又多好呢?”

  “雪公,请你体谅我,我等把阜康的事弄舒齐了,马上赶了来。现在你也还没有到任,湖州怎么个情形,两眼漆黑,我想帮忙也帮不上。再说,海运局这面也是要紧的。”

  “对了!”王有龄矍然问道,“你的部照甚么时候可以拿下来?”

  “大概快了。”

  “得要催一催杨用之,赶快办妥──我已经跟麟藩台说过了,等你部照下来,立刻委你为海运局的押运委员。这样,你才好替我照料一切。”

  “这不好!”胡雪岩说,“名义上应该让周委员代理坐办。反正他凡事会跟我商量,误不了事。占了他的面子,暗中生出许多意见,反为不妙。”

  想想他的话不错,王有龄也同意了。不过他又说:“不管怎么样,此事总以早办妥为宜。”

  “是的。也不尽是这一桩。等把你送上了任,我这里另外有个场面,搬个家,略略摆些排场,从头做起。”

  “这也好!”王有龄笑道:“到那时候,你是阜康钱庄的胡大老爷。”

  这话虽带着调侃的意味,其实是说中了胡雪岩的心意。他现在对外不大作活动,就是要等官捐到了,钱庄开张了,场面摆出来了,示人以簇新的面目,出现了不凡的声势,做起事来才有得心应手、左右逢源之乐。

  ※※※

  出了海运局到信和。张胖子正要出门,看见胡雪岩便即改变了原意,他有许多话要跟他谈,却不容易找得着他,难得见他自己上门,不肯轻易放过这个可以长谈的机会。

  “雪岩,你是越来越忙,越来越阔了,要寻你说两句话,比见甚么大官儿都难。”

  “张先生!”胡雪岩听出他的口风不大对劲,赶紧辩白:“我是穷忙,那里敢摆架子?有事你叫‘学生子’到我家里通知一声,我敢不来?”

  “言重,言重!”张胖子知道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了些,也忙着自我转圜,“自己弟兄,说句把笑话,你不能当真。”

  “那里会当真?不过,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接着,他肥张胖子为王有龄饯行,希望改换一个方式的话一说,张胖子欣然表示同意。

  “雪岩,”他又说,“听说你捐了个州县班子?”

  “是的。”胡雪岩不等他再问,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源源本本告诉了他。

  如果说张胖子对他还有些芥蒂,看他这样无话不谈的态度,心里也释然了,“雪岩,”他是真的觉得高兴,“将来你得发了。说起来是我们信和出身,我也有面子。”

  胡雪岩笑笑不答,站起身说:“刚才看你要出门,我不耽搁你的功夫了,改天再谈。”

  “喔!”张胖子突然说道:“老张来过了!”

  “那个老张?”

  “你看你!只记得他女儿,不记得她老子。”

  “噢──”胡雪岩笑了,“是阿珠的爹!”

  “对了,也不知道老张怎么打听到我这个地方?他说他刚从上海回来,听说王大老爷放了湖州府,上任要船,无论如何要挑挑他。我说我不清楚这事,要问你。我把你府上的地址告诉他了。”

  “我也帮不得他的忙。人家新官上任,自有人替他办差──像这种小事情我也要插手,那不给人骂死?”

  “我不管了。”张胖子笑道:“反正老张会去看你,只要你不怕阿珠‘骂死’,你尽管回他好了。”

  “要嘛这样。”胡雪岩灵机一动,“我们不是要送雪公一程,第二天回来不也要船吧?那就用老张的船。”

  “对,对!这样子在阿珠面上也可以交代。”

  张胖子开口阿珠,闭口阿珠,倒勾起了胡雪岩的旧情。想想那轻颦浅笑,一会儿悲,一会儿喜的神态,着实有些回味。因而第二天上午特意不出门,在家里开阜康开张以后,预备要去兜揽的客户名单,借此等老张上门,好订他的船。

  谁知老张没有来,他老婆来了,新用的一个小丫头阿香来报,说有位“张太太”要见他。骤听之下,莫名其妙,随后才想到可能是阿珠的娘,从玻璃窗望出去,果然!

  张太太就张太太吧!胡雪岩心想,她也是好人家出身,再则看阿珠的分上,就抬抬她的身份,于是迎出来招呼一声:“张太太!”

  “不敢当,不敢当,胡老爷!”说着,她把手上提着的礼物,放在一旁,裣衽为礼,“老早想来给胡太太请安,一直穷忙。胡太太呢!”

  女眷应该请到后厅相会,但胡雪岩顾虑他妻子还不明究竟,先要向她说清楚,所以故意把话扯了开去,“在里头。”他指着礼物又说,“何必还要带东西来?太客气了!”

  “自己做的粗东西,不中吃,不过一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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