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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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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不买,也不典。想租一宅房子。而且要快,最好今天就能搬进去。” “这那里来?”大家都有些失望地笑了。 “我有。”有个人说。 于是王有龄只与此人谈交易,问了房子的格局,大小恰如所欲;再问租金,也还不贵,“那就去看一看再说。”王有龄这样表示,“看定了立刻成约,当日起租。我做事喜欢痛快,疙里疙瘩的房子我可不要。” 听你老人家是福建口音夹杭州口音,想必也吃了好几年西湖水,难道还不知道‘杭铁头’说一不二?” 那房子在清和坊,这一带杭州称为“上城”,从南宋以来,就是一城精华所在;离佑圣观巷的抚台衙门和藩司前的藩台衙门都不远,“上院”方便,先就中王有龄的意。再看房子,五开间的正屋,一共两进,左右厢房,前面轿厅,后面还有一片竹林,盖着个小小的亭子,虽不富丽,也不寒酸,正合王有龄现在的身份。 看到他的脸色,“瓦摇头”便说:“王老爷鸿运高照!原住的张老爷调升山西,昨天刚刚动身;这么好的房子,一天都不会空,就不定明天就租了出去,偏偏王老爷就是今天来看,真正巧极了!” “是啊,巧得很!”王有龄也觉得事事顺遂,十分高兴,“你马上去找房东,此刻就订约起租。” “老爷!”高升插嘴问道:“那一天搬进来?” “拣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搬;万一来不及就是明天。” 这一天是无论如何来不及了,但也有许多事要做,第一步先雇人来打扫房子;第二步要买动用家具──为了不愿意露出暴发户的味道,王有龄特地买了半旧的红木桌椅;加上原有的一套,从云南带来的大理石的茶几、椅子,铺陈开来,显得很够气派。 真个“有钱好办事”,搬到新居,不过两天功夫,诸事妥贴,厨房里厨子;上房里丫头、老妈,门房里坐着四个轿班,轿厅里停一顶簇新的蓝呢轿子。高升便是他的大管家。 这就该去寻胡雪岩了。王有龄觉得现在身份虽与前不同,但不可炫耀于患难之交,所以这天早晨,穿了件半旧棉袍,也不带底下人,安步当车,踱到了以前每日必到的那家茶馆。自然遇到很多熟人,却独独不见胡雪岩。 “小胡呢?”他问茶博士。 “好久没有来了。” “咦!”王有龄心里有些着急,“怎么回事?到那里去了?” “不晓得。”茶博士摇摇头,“这个人神出鬼没,那个也弄不清楚他的事。” “这样──,”王有龄要了张包茶叶的纸,借枝笔写了自己的地址,交给茶博士,郑重嘱咐:“如果遇见小胡,千万请他到我这里来。” 走出茶馆,想想不放心,怕茶博士把他的话置诸脑后,特为又回进去,取块两把重的碎银子,塞到茶博士手里。 “咦!咦!为啥?” “我送你的。你替我寻一寻小胡,寻着了我再谢你。” 那茶博士有些发楞,心想这姓王的,以前一壶茶要冲上十七八回开水,中午两个烧饼当顿饭,如今随便出手就是两把银子,想来发了财了!可是看看他的服饰又不像怎么有钱;居然为了寻小胡,不惜整两银子送人,其中必有道理。 “这,这──,真不好意思了。”茶博士问道:“不过我要请教你老人家,为啥寻小胡?” “要好朋友嘛!”王有龄笑笑不说下去了。 作了这番安排,他怅惘的心情略减;相信那茶博士一天到晚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眼皮宽,人头熟,只要肯留心访查,一定可以把小胡寻着。只怕小胡来访,不易找到地址,所以一回家便叫人去买了一张梅红笺,大书“闽侯王有龄寓”六字,贴在门上。 这就要预备禀到、投信了。未上藩署以前,他先要到按察使衙门去看一个朋友。按察使通称臬司,尊称为臬台,掌管一省的刑名;王有龄的那个朋友就是臬司衙门的“刑名师爷”,姓俞,绍兴人──“绍兴师爷”遍布十八行省、大小衙门,所以有句“无绍不成衙”的俗语;尤其是州县官,一成了缺,第一件大事就是延聘“刑名”、“钱谷”两幕友,请到了好手,才能一帆顺风,名利双收。 王有龄的这个朋友,就是刑名好手,不但一部《大清律》倒背如流,肚子里还藏着无数的案例。向来刑名案子,有律讲律,无律讲例;只要有例可援,定谳的文卷,报到刑部都不会被驳。江浙臬台衙门的“俞师爷”,就是连刑部司官都知道其人的,等闲不会驳他经办的案子,所以历任臬司都要卑词厚币,挽留他“帮忙”。 俞师爷的叔叔曾在福建“游幕”,与王有龄也是总角之交,但平日不甚往来;这天见他登门相访,料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便率直问道:“雪轩兄,何事见教?” “有两件事想跟老兄来请教。”王有龄说,“你知道的,我本来捐了个盐大使,去年到京里走了一趟,过了班,分发本省。” 盐大使“过班”,自然是州县班子;俞师爷原来也捐了个八品官儿,好为祖宗三代请“诰封”,这时见王有龄官比自己大了,便慢吞吞地拉长了绍兴腔说:“恭喜,恭喜!我要喊你‘大人’了。” “老朋友何苦取笑。”王有龄问道:“我请问,椿藩台那件案子现在怎么了?” “你也晓得这件案子!”俞师爷又问一句:“你可知道黄抚台的来头?” “略略知道些。他的同年,在朝里势力大得很。” “那就是了,何必再问?” “不过我听说京里派了钦差来查。可有这事?” “查不查都是一样。”俞师爷说,“就是查,也是自己人来查。” 听这口意,王有龄明白他意何所指?自己不愿把跟何桂清的关系说破,那就无法深谈了。但有一点必须打听一下:“那么,那个‘自己人’到杭州来过没有?” “咦!”俞师爷极注意地看着他,“雪轩兄,你知道得不少啊!” “那里。原是特意来请教。” 俞师爷沉吟了一会放低声音说:“既是老朋友,你来问我,我不能不说;不过这一案关系抚台的前程,话不好乱传,得罪了抚台犯不着。你问的话如果与你无关,最好不必去管这闲事,是为明哲保身之道。” 听俞师爷这么说,王有龄不能没有一个确实的回答,但要“为贤者讳”,不肯直道他与何桂清的关系,只说,托人求了何桂清的一封“八行”,不知道黄宗汉会不会买帐? “原来如此!恭喜,恭喜,一定买帐。” “何以见得?” “老实告诉你!”俞师爷说:“何学台已经来过了。隔省的学政,无缘无故怎么跑到浙江来?怕引起外头的猜嫌,于黄抚台的官声不利,所以行踪极其隐秘;好在他是奉旨密查,这么做也不算不对。你想,何学台如此回护他的老同年,黄抚台对他的‘八行’,岂有不买帐之礼?” “啊!”王有龄不由得笑了;他一直有些患得患失之心,怕何、黄二人的交情,并不如何桂清自己所说的那么深厚;现在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可以深信不疑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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