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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八】

  等曹震将信念完,马夫人随即便说:“这得找秋月来,把姑太太的意思告诉她;看她怎么说?”

  “是姑太太的意思,她能说甚么?”震二奶奶答说,“倒是先要看太太的意思。”

  “姑太太的话,自然得听。”

  “那就是了!何况真是见得透、想得深、亦算得远的好话。”震二奶奶说,“这件事不但要办,而且要赶快办。当年舅太爷家,只为迟疑了一步,慢慢拖了下来;咱们家虽绝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可是姑太太既然关照了,事在必行,不如早早办了,有个交代。”

  “说得也是!”

  于是派人将秋月去唤了来,将信拿给她看;看完了,她很沉着地问:“太太的意思怎么样呢?”

  “姑太太交代的事,不能不办;而况,这也是一件好事。”

  “是!既然芹官的一切,姑太太一肩承担,将来会有照应,就全数置了祭田,亦无不可。不过,这件事,我想最好等四老爷回来了再办。”

  “不好!”马夫人的语气很坚定,“当初大舅太爷家的情形,你总听说过?”

  秋月是听说过的,曹、李两家自康熙四十二年起,以十年为期,轮流充任两淮巡盐御史,一年所得,多则五、六十万银子;少亦有三、四十万。从曹寅去世以后,先皇为了替曹家弥补亏空,又三次命李煦巡盐;最后一次在康熙五十七年。其时李鼎已经娶亲;鼎大奶奶深悟盛极必衰之理,劝公公置一笔祭田,以为退步,原来报官立案的祭田,即令重罪抄家,亦不入官。这话当然不便明言;李煦亦就不曾细想,只说:“不忙,慢慢来办。”那知道一拖下来,就没有机会了!因为求田问舍,要费功夫;有了工夫,钱又不凑手,竟致因循自误,痛悔莫及。

  现在马夫人提到这一前车之鉴,而又有曹頫因织进御用绸缎落色罚俸之事,使得秋月悚然心惊;万一差池,绝了曹家的后路,虽死不安。因此毫不迟疑地答说:“既如此说,我这会儿就把箱子连钥匙,送到太太这里来。”

  “那倒也不必这么急。”马夫人说,“咱们只照姑太太的意思办;十份之中,留下两份,仍旧归你收着,将来用在芹官身上。”

  “是!”秋月想了一下又说,“里头有金叶子、有珠宝、有翡翠、还有金刚钻;两份是多少,也很难说。只有把箱子送来,太太看,该留些甚么给芹官,理出来另外开单子。装箱加封;到了该交给芹官的时候,我原封不动交给他。”

  “说得不错。就这么办吧!”

  “是!”秋月又说,“我马上把箱子送过来。”说完,不待马夫人回答,便退了两步,然后转身而去。

  曹震夫妇都没有想到,这一关过得如此顺利。由于还未盘算到下一步该如何做,所以此时反无话说;倒是马夫人已有了算计。

  “回头咱们打开箱子来看,经不起搁的东西,先处分了它。”

  这一说替震二奶奶开了窍,立即接口答说:“太太说得是。头一样是珠子,搁黄了就不值钱了;第二样是好些镶珠、镶钻的金表,老不用它,里头的机器都走不动了;第三样是金叶子,现在金价是最好的时候,出手比较划算。”

  “对了!”马夫人点点头,“也不知甚么道理,这两年的金价,格外地好。将来不知会掉,还是涨?”

  “一定掉,不会涨。”曹震答说,“当今皇上好抄人的家,做官有钱的,都愿意收金叶子,藏起来比较方便。过两年局势平静了,金叶子就不会吃香了。”

  “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再说该留的东西,”震二奶奶又说:“第一样是精工打造的首饰,手工很贵,让出去不值钱,倒不如留给芹官媳妇;第二样是好玉,越搁越值钱。”

  * * *

  当天晚上秋月就将一本目录送来给马夫人;她还有好些话,已盘算了好几遍,但到了马夫人面前,却又翻然变计,决定甚么话都不说;因为说了怕起误会,以为她把持不成,口发怨言。

  倒是马夫人很能体谅她的苦心,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她身边,用略带歉疚的语气说:“你的忠心、苦心,我完全知道。这趟这么做,有点对不起老太太;不过,咱们家现在都要靠姑太太。她的话实在不能不听。”

  “我知道。”秋月平静地答说。

  “秋月,”马夫人迟疑了好一会,终于说了出来,“还有句话,搁在我心里总有两三个月了,如今索性也跟你说了吧!我一直替你发愁,老太太交给你的这个担子,实在太重;可是别人没法儿替你代挑。如今索性卸了下来,而且你没有对不起老太太;对不起老太太的是我。就是我对不起老太太,也是叫没法子;老太太一定也体谅的。这样,你的肩膀一轻,不也很好吗?你懂我的意思不懂?”

  秋月冷静地想一想,觉得马夫人说的是好话;当即答道:“太太这么卫护我;我怎么能不懂。”

  “你当然懂。不然老太太也不会这么信任你。”马夫人又说,“我可是掏心窝子的话,连震二奶奶面前不肯说的话,都说给你了。你若是有甚么话,可也不必顾忌,应该告诉我才是。”

  这是看得她比震二奶奶还亲;秋月虽觉得马夫人可能言过其实;而心里仍不免感动。不过,她也学乖了,觉得有些话若无确切保证,以不说为宜。当她这样沉吟时,马夫人却又在催了,“看你这样子,一定有话。”她说,“在我面前,还顾忌甚么?”

  “不是顾忌别的,是怕有一言半语漏出去,只当我在挑拨是非,那罪孽可就重了。”

  “原来你是顾虑这一层!这里没有人,你如果觉得我不会泄漏,你就说吧!”

  这话一激,秋月就非说不可了;她想了一下才开口:“听说震二爷很闹了些亏空?”

  马夫人对这话很注意,“我也听说了。”她问:“不知道有多少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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