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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你以前见过大姑太太没有?”

  “没有,”碧文答说:“那里有机会呢?”

  “对了!大姑太太出阁那年,只怕你还没有生。”李煦不胜感慨地:“那时真是咱们两家最风光的时候,谁会想得到有现在这种日子?”

  “大舅太爷也不必伤感,照我看,将来还有好日子。”朱实极有把握地,“小王极其厚道,最肯念旧;只要他得意了,一定会照应舅家。”

  “喔!”李煦很注意地问:“他问起过我没有?”

  “跟我提过,说他已托过庄王;也知道大舅太爷住在我这里。我因话搭话,问他要不要见一见?他说:此刻还不便。”朱实又说:“等有机会,我再跟他提。”

  “不必,不必!”李煦急忙摇手,“既然他有‘此刻还不便’的话;心里总有我这个人在,等方便了,自然会通知我去见他。”他停了一下又说:“其实我见不见他,都无关紧要,倒是小鼎,托你有机会提一提。”

  “是,是!我心里一直也这么在想。鼎大爷我虽然没有见过,仰慕已久。再说句率直的话,他跟你老又不同;而且现有个同知的头衔在身上,凡事也比较容易着力。”

  当今皇帝驾驭臣下,有个“罪不及子弟”的手法,父遭严谴,其子无罪;或者兄获重咎,弟获重用的例子甚多。从恩威并用中,见得他“是非分明”;而最大的作用是要告诉人:父兄不可恃,唯有效忠皇帝,可以得福免祸。所以李煦充军,李鼎无事;既然已捐了同知,虽是虚衔,想归入能补实缺的班子,究竟不比一无凭借的,要好得多。

  但朱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为他对八旗的制度,毕竟还未深知。当今皇帝对旗人的踪迹,控制极严,旗下成年子弟应该在旗待命当差,非经特许,不得出京。李鼎当时送父出关,是报过本旗都统的,及至李煦赦回,而李鼎却送查家孤寡到吉林,此为定章所不许,所以李煦回京以后,补了个公事,说是“自愿代父往边疆效力”,话很冠冕堂皇。若说又想回京当差,岂非出尔反尔?

  为此,李煦沉吟未答;碧文略知其中的原委,便即说道:“鼎大爷的事,要好好商量,你务必记在心里。”

  李煦说:“这话不错,要好好商量。你有公事,尽管请吧!我也得写信了。”

  从朱家取了信回来,三元客栈的伙计迎上来说:“曹爷,有位堂客在你房子里。她说,原是伺候你家老太太的,要带她回南,让她来等;所以我开了房门让她进去了。”

  曹世隆楞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不错!”他说,“是我叫她来的。”却又马上想到他的小厮祥才;等伙计走远了说:“你老说要去逛一逛庙会;明天要走了,你今儿逛去吧!”他掏了块碎银子,约莫三两重,递了给祥才:“要逛就痛痛快快逛一逛;天黑以前回来就是。”

  祥才不知主人是故意驱遣,目前不让他看到“堂客”;接过银子,高高兴兴的走了。曹世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方始进去;果然,齐妈已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正坐着喝茶。

  “我说是那位堂客?原来是你啊!”曹世隆问道:“甚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齐妈略显窘色地:“曹少爷没有想到是我吧?”

  “也不算意外。”曹世隆问:“你是怎么来的?溜出来的?”

  “不!跟我家大奶奶请了两天假。”

  “那──”曹世隆笑道:“打算陪我两天?”

  齐妈看了他一眼,低着头问:“不乐意吗?”

  “谁说不乐意,求之不得。不过,”曹世隆看窗外无人,抱住她亲了个嘴,“这里可不妥当!老刘要来送路;不能让他看见。”

  齐妈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如果曹世隆没有顾忌,愿意留她在三元栈,她也不会在乎──三河县旗汉杂处,风俗特异;有名的繁剧难治之地。那里的女孩子,跟旗下姑娘一样,满街乱跑,从不知道甚么叫腼觍;见了人真教不在乎;当年响当当的“都老爷”彭鹏,不曾“行取”以前,是三河县令;先帝听说他治行优异,不畏王公亲贵门下的那班恶奴豪仆,大为激赏;虽以屡次忤犯权贵,却参他不倒,累计降级十多级,早该打入未入流了,却还特旨留任。

  “行取”御史以前,先帝亲临巡视;当地百姓已经知道“彭大老爷”行将调任,攀辕无计,只有趁御驾到时“跪香”,请下恩旨,命彭鹏留任。先帝大为感动,许下另给三河县一个好官;有个少女居然抗声顶嘴:“不要!皇上把那个好官给别地方好了。”

  因为如此,三河县的老妈子都带“上匟”。不过,像这样瞒着主妇,私下来就刚识一面的远客,让老刘发觉了也不大妥当,所以事先已找好了一处地方;是一名隶属于镶蓝旗的寡妇,丈夫死了,占住着三间官房,只得不到十岁的一儿一女,有两间房尽够了,余下一间,专门赁给进京公差,短期逗留的文武小官,包伙带洗衣服,花费不多,而住得比下客栈舒服,所以求教的人极多。齐妈恰好碰到一个空档,讲明了,如果要赁,午前就会有回音。

  “有这么个地方,好极了!”曹世隆问道:“远不远?”

  “不远,进顺治门就是。”

  顺治门就是宣武门,找到地方敲门;应门的是个中年妇人,齐妈管她叫“福婶”;替世隆改了姓赵,行二,便叫“赵二爷”。

  “赵二爷,你打算住几天啊?”

  “没有准儿。”齐妈抢着答说,“住一天也照三天的价码儿给好了。”

  福婶见得人多,知道是一对露水鸳鸯;不必殷勤,反而惹厌,去提了一壶茶来,顺手就将房门带上了。

  “这里可轻松了!”曹世隆坐了下来,拍拍大腿;齐妈便坐在他腿上。

  “我叫翠花。”齐妈又说:“你别忘了,你可是姓赵。”

  “怎么替我的姓都改了呢?”曹世隆笑道:“百家姓头一姓,倒也不错。”

  “那就干脆姓赵算了。”

  “你姓甚么?”

  “不姓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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