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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我懂了!”震二奶奶挥挥手,打断她的话说,“我也想过。好在老何也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就住进来也不要紧。秋月,厢房里是不是堆着老太太的东西?”

  “不多,只有几口衣箱。老何要住也住得下。”

  “好!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回头等天医星来过了,你跟老何接头,今天就搬进来。”震二奶奶又问春雨:“你跟碧文是白天的班,谁在上半天,谁在下半天,你们自己去商量。”

  “这会儿就定规好了。卯时交班,要起得早,我上半天好了。”

  震二奶奶点头说“好”;犹待有言,只见曹震掀帘而入,匆匆问说:“太太呢?”

  “不是在老太太那里?”震二奶奶问说:“甚么事?”

  “刚才周大夫开了方子交代,药不妨预备在那里,最好稍为慢点服,等他老师看过,比较妥当。老何说方子很好,为甚么不服?白白耽误了!我想跟太太回一声,咱们给老太太灌药吧。”

  “既如此说,自然是早服为妙。”说着,震二奶奶站起身来。

  秋月当然领头,其次是震二奶奶、曹震都进了曹老太太卧室,后跟的春雨迟疑了一下,也踏了进去;只有何谨站在门外。

  “你也进来吧!”震二奶奶回头说了一句。

  这时曹震已向马夫人说知其事,自无不从。于是在何谨指挥之下,春雨、夏云、冬雪三个人扶起曹老太太,秋月捧药碗,吹得温凉了,才由震二奶奶用银匙掏了汤药,灌入曹老太太口中。春雨的耳朵尖,侧耳细听,并未下咽。

  到得第二匙,不但不曾下咽,反从唇角流了出来;震二奶奶急忙用手巾接住,回头看着何谨问道:“怎么办?”

  “老太太的痰涌了上来,把药顶住了。能把一口痰咳出来就好了。”何谨吩咐:“春雨,你轻轻儿拍拍老太太的背。”

  正在拍着,只听窗外有人在说:“芹官回来了。”

  说也奇怪,这句话刚传进来,曹老太太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夏云看得最真切,却还不敢信任自己,抬眼看时,秋月和震二奶奶脸上都有惊异的神情。显然地,她们亦都看到了。

  还来不及印证彼此所见,芹官已经掀帘而入,气喘吁吁地却面有喜色;令人不解所谓。

  “别性急!定下心来,慢慢儿说。”震二奶奶摸一摸马夫人的茶碗,端起来说:“喝口茶,顺顺气。”

  “我一到,叶老先生正要出门,周大夫把经过情形告诉了他;我就爬下来给他磕了个头,请他马上来诊脉。他说,张天师那里也很要紧,约定在先,不能不去。好在周大夫的药很稳当,尽可以先服。”芹官接着又说:“叶老先生说,人虽昏迷,其实心里是清楚;老太太这时候有话说不出来,比咱们更着急。要有个善体老太太心境的人,替她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心情平伏了,自然就不要紧。叶老先生还说:切忌震动,更不宜有暴声。”

  “说得是。”马夫人急忙说道:“今儿送灶,会有人放炮;赶快告诉他们别放。”

  “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锦儿答应着,转身而去。

  “我想。”芹官又说:“善体老太太心情,莫如二嫂子跟秋月:你们两位跟老太太说吧!”

  “好!我来跟老太太说。”震二奶奶又催促曹震:“大夫总快来了,你们哥儿俩该到大门上等着迎接。”

  “稍等一等,我要看老太太能服药了,才能放心。”

  “一定能让你放心,”震二奶奶一面帮着春雨轻拍曹老太太的背,一面在她耳边说道:“老太太大概都听见了吧?你老人家的孝顺孙子芹官,给人家天医星磕头,把他求了来治你的病。叶天士本来不会到南京来的,只为两江总督非要请他来给张天师治病不可;谁知道你老人家年灾月晦,正好遇上了,这不是福大命大,命中该有救星?您老人家别急,以为好些事还没有交代;尽管把心静下来,等好了有多少话不能说?”

  一面说,一面注视着曹老太太的脸色;只以关切过甚,反看不出来是不是有甚么变化,不过痰声却更响了。震二奶奶大为着急,正不知还该说些甚么时,只听何谨说道:“使劲拍一下!”

  震二奶奶与春雨不约而同地反住了手;震二奶奶很快地领会了何谨的意思,向春雨说一声:“我来!”然后,听曹老太太的喘声;扣准了她往外呼气,痰涌到喉头时,拿稳了轻重分量,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随即听见“咯咯”两声;喘声立刻减轻了。

  “伸指头到老太太嘴里,”何谨复又指挥,“把浓痰挖出来。”

  这时秋月已放下药碗,取曹老太太平时所用的银唾壶递了给春雨;震二奶奶便伸两指到曹老太太口中,挖出顽痰稠涎。她偏又照应得周到,看了她丈夫一眼说:“二爷,你该放心了吧!”

  “药,”何谨也说,“老太太一定能受了。”

  果然,等曹震带着芹官走了,仍旧是震二奶奶亲自喂药,慢慢地大半都能下咽。喂完了药,又听何谨的话,喂了些温水,然后垫高了枕头,轻轻将曹老太太放倒。一屋子的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一直面向着病榻的秋月,突然发现:“太太呢?”

  “刚才还在这儿。”冬雪问道,“是不是回去了?”

  “我彷佛瞟着一眼,”春雨接口,“好像是到后房去了。”

  后房是秋月所住,所以一听这话,首先入内;连床后都看到了,不见马夫人。这时春雨也进来了,偶然向窗外一望,惊诧地说:“太太在那儿干甚么?”

  于是两人都推门而出,只见后院青石板上,马夫人向东方俯伏着。秋月与春雨都明白了,马夫人必是看到曹老太太初步脱险,正向“真主”祷谢护佑。这是虔敬的仪礼,两人都不敢造次出声;也不宜动手去搀扶。

  此时秋月转身入内,取了她自己的一件名为“一裹圆”的斗篷,伺候在旁;等马夫人站起身来,将斗篷往她身上一披,随即裹紧。

  春雨也走了来搀扶,同时用埋怨的语气说:“太太也是!这么冷的天,一双手就能按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倘或冻出病来,不是让老太太又着急!”

  “你们千万别跟老太太说。”马夫人告诫春雨:“也别告诉芹官。”

  “不会。”春雨带些哭声地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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