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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李鼎又惊又喜;尤其是看到彩云,就像见了亲人似地,心里无端有一种受了委屈的感觉,眼眶酸酸地想哭。

  “鼎大爷,没有想到我们会来吧?”胡掌柜平静地说。

  “真是没想到!”李鼎看彩云额上在沁汗,赶紧说道:“柱子,给赵二嫂拿扇子。”

  “别张罗了!”彩云环视着简陋的家具,忍不住说了句:“鼎大爷就住在这儿啊?”

  话一出口,自悔失言,因而将头低了下去;听李鼎只叹了口气,并无别话。

  “鼎大爷,我们是到了镇江,才知道──”胡掌柜吃力地说:“才知道府上的事。吉人自有天相;鼎大爷,你也别难过。”

  “是!”李鼎又像恭敬,又像客气地说:“多谢你惦着。”

  “听说鼎大爷就进京了。”

  “是的。很想早点儿动身。可是──”

  彩云抬起眼来,看他脸上有难言之隐的窘色,便即问道:“鼎大爷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说;看我跟胡三爷能不能效劳?”

  “不瞒两位说,还有点债务──”

  “不要紧!”胡掌柜抢着说道:“总有办法。”

  说着,他跟彩云交换了一个眼色;事先是说好了的,由她单独跟李鼎说阿筠的归宿,此刻是时候了。

  于是,胡掌柜起身向彩云说道:“我带这个小兄弟上街溜一溜,一会儿再来;请你跟鼎大爷细谈。”

  说完,不等答话,便邀了柱子出门;彩云便说:“鼎大爷,我跟胡三爷是为了筠官的事来的;如果她常住胡家,你赞成不赞成?”

  这样没头没脑地一问,李鼎自然无从回答;彩云原也知道自己问得太突兀,光一句话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不过,她有她的步骤,开门见山地让他先有一个印象,阿筠以后将常住胡家,下面的话就好说了。

  “我在想,筠官现在是刚懂事的时候,她不愿意去的地方,或是谁待她不好,她都能忍耐。可是,鼎大爷,我可不忍心;朱二嫂也是。到底这么多日子下来,是有感情了呀!”

  “啊!不错。”李鼎答说:“如果知道她在那里受了委屈,咱们心里都会难过。”

  “就是这话啰!”彩云欣慰地说:“鼎大爷跟我们的想法,完全一样。与其将来后悔,不如现在谨慎。曹家,她是不愿意去的;缙二爷那里,也不知道她的那位姨奶奶怎么样?听说人很厉害;看待筠官料想总不致于像自己亲生的那样。这也不能不想到。”

  “对!对!”李鼎连连点头,“应该慎之于始。”

  “现在要说到胡家了。他们夫妇是真的喜欢筠官;我那结义的姊姊,现在没有女儿,将来就是有了,一定也拿筠官当大姊姊看待,决不会变心!”彩云停了一下又说:“为什么我有这样的把握呢?因为有个缘故;胡家的阿牛,跟筠官最投缘。别看他壮得像小牛犊子似地,淘气起来,彷佛能把屋顶掀了去;谁知道就服筠官,只要她说一句,马上就安静了。这也就是胡家夫妇格外看中筠官的道理。”

  这个暗示很强烈,李鼎恍然大悟;失声说道:“原来是想阿筠做他家的儿媳妇?”

  “也不能这么说!将来也要阿筠自己愿意。”彩云又说:“而且胡三爷也怕高攀不上。”

  “现在那里还谈到此!”李鼎立即做了决定:“将来是将来的事;眼前如果阿筠愿意,就长住胡家亦无不可。”

  “那么,”彩云故意问一句:“是不是先要禀告老太爷;或者跟四姨娘说明白。”

  “此刻从那里去禀告?这件事就这么定局了。不过,”李鼎很吃力的说:“按道理说,还是寄养在人家那里,应该送──”

  “鼎大爷,”彩云抢着说道:“这一层谈不上。倒是那十二粒珠子,胡三爷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

  “啊?请说。”

  彩云知道这句话很重要。李鼎虽已落到今日这般光景;到底出身豪富,“大少爷脾气”是不容易改得掉的,谈得好好的,说不定一句话不中听,就会打翻全局。所以这句话出口之前仍须仔细想一想。

  “胡三爷的意思,府上现在正要用钱;这十二粒珠子,不如抵押给他。等将来老太爷没事了,依旧放个好差使,有了钱再赎回来;利钱瞧着办,想来也决不会少给。鼎大爷你看呢?”

  “好啊!”李鼎很高兴地,“这个办法,我倒很见他的情。能抵押多少呢?”

  “胡三爷说,那十二粒珠子是无价之宝;他也只能量力而为。想凑四万银子送过来。”

  一听这话,李鼎喜出望外;十二粒东珠,至多值两万银子,莫非胡掌柜不识货?转念省悟,干镖行买卖,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就算不知道行情,在繁荣甲天下的扬州,还怕打听不出来?人家明明是有心帮忙;还怕自己爱面子,脸上挂不住,故意说成抵押。委曲绸缪,用心如此之深;实在不能不感动。

  这样想着,李鼎不由得热泪交迸;害得彩云的心也酸了。

  “别难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彩云手中的一方绢帕递了给李鼎。

  一句泛泛的安慰之词,居然止住了李鼎的眼泪;他拭一拭眼泪问:“你什么时候回京?”

  “等交代了这件大事,我就可以走了。反正胡三爷的熟人多,不怕没有照应。”

  “我也可以走了。”李鼎舒畅地吐了口气,“若非你们俩来,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走得成?”

  “这么说,来得倒真是时候。”彩云问道:“这里有多少债务?”

  “不过三、五千银子。”

  语气还不脱纨袴的口吻;彩云很想进两句忠告,但话到口边还是咽住了;只问:“多下的钱呢?运到京里,还是怎么样?趁早想妥了,回头好说给胡三爷。”

  “这──”李鼎说:“我得跟李师爷回来商量。”

  “他陪着到南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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