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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眷口?”彩云愣了一会问道:“是那些人?丫头、小子?”

  “那自然。还有,”胡掌柜的声音低了下来,似乎不忍出口似地,“李家的几位姨奶奶都在内。”

  “什么?”彩云大声问说,怕是自己听错了,“几位姨奶奶,也跟丫头一样,由着人去买?”

  “可不是!”胡三奶奶不断摇头,“你看有多惨、多凄凉!做官人家有什么好?想想李大人,从前到扬州来管盐的时候,那份气派!谁知道今天连几个姨太太都会保不住?这话说出去都不会教人相信!”

  “可是就有那样的事。”胡掌柜接口说道:“现在就不知道是就地发卖,还是要送到京里去?”

  “姊夫,”彩云突然激动,“这是阴功积德的时候,你就把李家的几位姨娘买下来吧!”

  “我也是这么说!不行。”胡三奶奶皱起眉头,“说是什么要整批卖,不能单挑谁?整批一百多口人;身价还在其次,这一百多口买下来怎么办?”

  “又是旗人!”胡掌柜接着妻子的话说:“又是旗人!苏州的茶坊酒肆,这两天都在谈这件事;说是吃惯用惯的旗人,谁敢招惹。看样子只怕要解进京去。”

  “解进京去又怎么办呢?”

  “这,”胡掌柜说:“你是从京里来的,应该比我们清楚。”

  心乱如麻的彩云,定神细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来了;男丁不知道,妇女是赏给王公大臣为奴为婢;或者送进宫去,在西苑有个洗衣局,旗人叫它“辛者库”,在那里服洗浣杂役。她还记得听李绅说过,八贝子的生母,就是辛者库的出身。

  “唉!”彩云叹口气,怔怔地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记起一句要紧话:“姊夫,你见着鼎大爷了没有?”

  “见着了。人都脱形了!我问他筠官的事;他说,他不知道怎么办?又说,怎么办都好!”

  “那么,那些东珠呢?”

  “为难就在这里!”胡掌柜很吃力地说:“鼎大爷的意思,我到这会儿还没有想通。他彷佛不愿意连东西跟人一起交给曹家──”

  “慢一点儿,姊夫。”彩云问说:“鼎大爷是说,如果把筠官送到曹家,他赞成。珠子可不必交给曹家。是这样吗?”

  “是的。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珠子呢?交给谁?”

  “他也吞吞吐吐说不清楚,彷佛是想咱们替他担个责任。”

  “咱们替他担什么责任?”

  “这个责任可大了!”胡掌柜非常为难地,“我有一家大小;镖局子有上百号吃饭,我可真担不起这个责任。”

  彩云明白了,李鼎的意思,等于是把这十二粒珍贵的东珠,寄顿在胡掌柜家。这是个极重的罪名;倘或事机不密,牵累在内,岂止倾家荡产?难怪胡掌柜为难。

  “那么,姊夫,你不是说可以替他脱手吗?”

  “现在情形不同了,人家如果知道李家已出了事,就不会敢要这些东西。就算能够脱手,变了现银,如果寄顿在我这里,一样也是件不得了的事。”

  “那怎么办?”彩云说道:“只有连人带东西,一起送到曹家。”

  “是的!”胡三奶奶也说:“只有这样办最妥当!”

  “妥当是妥当。可是,又彷佛不是鼎大爷的意思。”

  “你答应他了?”胡三奶奶问:“答应替他收着?”

  “也没有明说,不过彼此心里都有数儿了。”

  “你看你!”胡三奶奶埋怨丈夫:“你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怎么在这要紧关头上,糊里胡涂,不把话说清楚。”

  “唉!太太,你没有看见鼎大爷那种神情恍惚,想哭没有眼泪的样儿!如果你看见了,也不能不顺着他的意思敷衍他!”

  胡三奶奶不作声;彩云也想不出有什么好说,三个人都是愁容满面,万般无奈的模样。

  “只好暂且看一看再说。”胡掌柜只好作此不处理的处理,“也许明天能想得出办法来。”

  “或者,”胡三奶奶说:“交给缙二爷;他们自己弟兄,总不会出错。”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这一来,就得专人护送二妹妹了。”

  “专人就专人!”胡三奶奶接口:“就你自己辛苦一趟,也没有话说。”

  “不必这样!我归我走;东西请姊夫有便人捎了去好了。”

  “再谈吧!总得想个妥当办法。”胡掌柜突然说道:“听,好像有谁在哭!”

  彩云凝神细听,脸色大变,“是筠官!”说着,她冲出屋去。

  果然,是阿筠站在那里,泪流满面,瑟瑟发抖;胡掌柜夫妇也赶了出来,映着月色,看到她那模样,异口同声地惊呼:“怎么啦?”

  不问还好,一问反让阿筠“哇”地一声,索性大哭;彩云又疼又怜又急,一把搂住她埋怨:“睡得好好儿的,干嘛又起来?”

  这使得阿筠越感委屈;而且因为彩云有责怪之意,又不免不安,因而哭声收敛,而眼泪反如泉涌。胡掌柜大为不忍,摇摇头说声:“可怜!”掉身走了。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彩云故意这么说;同时向胡三奶奶呶一呶嘴,意思是不必看得太严重,让她去对付阿筠。

  “是啊!没有什么!”胡三奶奶附和着,“家里不要紧的!”这句话是向阿筠说──料到她已经偷听到胡掌柜的话,所以这样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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