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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彩云又惊又喜,连连点头:“快去,快去!小厮在这里,想来主人也在外面。”

  朱二嫂也是这么想;翻身又入人丛,只见着有个小伙子笼着棉袍袖子,头上一顶鼻烟色的毡帽,压得极低,静悄悄地,半低着头站在那里。似乎不是要找什么人,而是想听听旁人说些什么?

  见此光景,朱二嫂也有警觉;走近了仔细端详,果然不错,便在他肩头轻拍了一下。

  柱子哆嗦了一下,回过头来,因为余惊犹在,只觉得她面善,却急切间叫不出名字来,以致于瞠目不知所措。

  “小弟,你叫我好找。”朱二嫂一把拖住他,“走吧,我有好东西留着你吃。”

  那种宛然长姊对幼弟的口吻,不但听到的人,不以为意;连柱子也驯顺地跟她着她走了。走不多远,蓦地里想起,便站住了脚。

  “你不是无锡的朱二嫂?”

  “是啊!特为来看你家大爷的,一到就听说李府上出了事。到底怎么回事呢?”

  “我也闹不清楚,说是两江总督衙门派了人来查封,只准进不准出;亏得大爷不在家!”

  “大爷呢?”朱二嫂急急问说:“在那里?”

  “在‘乌林达’家。”

  朱二嫂不知道什么叫乌林达,只以为是人名;当即便说:“那乌家远不远,你快带了我去。”

  “不远。”

  于是朱二嫂引见了彩云,随着柱子到了孔副使巷北面,织机所集的织总局后街,乌林达的住宅;双扉紧闭,等叩了门,看清楚是柱子,方始开了半扇门,放他们入内。

  房子还不小,穿过轿厅是大厅,寂然无人;转过暖阁,是两暗一明带厢房的二厅;东面一间已点了灯,窗纸上人影幢幢,显然正有事在商量。柱子将她俩带入西面厢房;随即便去告知李鼎。

  揭开门帘,屋子里的人都转眼来看;李鼎急急问道:“怎么样?有溜出来的人没有?”

  “没有!”柱子答说:“不但没有,反倒陷进去一个。”

  “谁啊!”

  “锦葵。”

  “锦葵!”李鼎有些困惑,“她不是被撵了出去的;不算咱们家的人吗?”

  原来锦葵是四姨娘故意撵出去的;目的是有些私房要寄顿在她家。这一撵出去,名册上没有名字,就不算李家的下人了。

  “是啊!可是,就是不讲理,拿他们怎么办?”

  “唉!”李鼎重重顿一足,使劲以拳击掌,“怎么办呢?”

  “世兄,你先别着急。”说这话的是甜似蜜;平时看他花样百出,似乎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不道急难时却肯来共甘苦,他慢条斯理地说:“事情并没有糟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第一,贤乔梓都在外面,尚可着力;第二,是查封不是查抄,要紧东西贴上了封条,陷在宅子里的人,自然无事。如今倒是有个人,必得设法拦住,莫陷在里头。”

  “你是指宜士先生?”

  “是。”

  原来这天变起仓卒,由两江总督查弼纳,遣中军王副将,携着大令跟公文,星夜赶到苏州;首先拜会巡抚吴存礼,出示咨文,转录的上谕是:据报李煦亏空甚巨,恐有藏匿私产情事,着查弼纳迅派妥员,会同江苏巡抚将李煦私产、房屋、眷口,一律查封,听候核算交代后再行发落。另外又有查拿劣幕恶奴一条,恶奴中有钱仲璇;劣幕则系沈宜士一人,李果与甜似蜜都不在内。

  “田世叔说得是!”李鼎想了一下,皱着眉说:“应该赶紧沿扬州这一条路,迎了上去,中途拿他拦住;可是没有人可派啊!”

  李家的眷口仆从,由于大清律规定,可以变卖备抵亏欠的国帑,当作财产看待,所以在目前一律在看管之下。即令有漏网的,亦早避匿不出;以致上千僮仆,此时除了柱子,竟无一人可遣;而柱子又是他唯一可供奔走的人,实在也无法派得出去。

  “这,我来办!”甜似蜜说:“局子里的工匠,总有几个认得沈宜士的;多给几个钱,关照他格外尽心而已。”

  “也只好这样。”李鼎问道:“柱子,你那儿有钱没有?”

  “只有十两一锭银子。”

  “给田师爷!”

  甜似蜜知道,李鼎是不折不扣的“大少爷”,身上向不带钱;柱子身上只有这一锭银子,给了送信的盘缠,主仆二人便身无分文了。脱手千金挥霍惯了的豪门阔少,落到这般光景,心中实在不忍;因而便摇一摇手,止住了柱子去掏荷包。

  “不必!”他说:“让局子里垫付就是。”

  虽只是十两银子,到底也是“垫付”;李鼎彷佛觉得还有缓急可恃之处,不由得感到安慰。

  趁这空隙,柱子说道:“大爷,无锡的朱二嫂来了;带着个堂客,是京里来的。”

  一听便知是彩云;李鼎自然要见,急急问道:“在那里?”说着,脚步已经移动了。

  到得西厢房,在幽黯的光线中见了礼;下人来奉茶,顺便掌了灯来,两个人模样差不多,年纪相差不大,一般是眉眼清亮,举止沉稳的神态,在李鼎不由得便有可资信赖的感觉。

  “她夫家姓赵,行二。她叫我朱二嫂,我叫她赵二嫂,缠夹不清;所以,我索性管她叫彩云妹妹。”朱二嫂从容不迫,竟似熟人闲谈的口吻。

  李鼎的心情又松弛了些,他说:“我该叫彩云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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