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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好半晌,她跺一跺足说:“等着瞧”一扭身就走。

  这个丫头最不得人缘;见此光景,便有人讪笑:“等看瞧吧!有好戏了。看她到四姨娘那里去告状。就怕长了她这个人,还没有长她的这个胆子。”

  荷香不敢告诉四姨娘,却可以告诉她自己的主子;加油添酱,胡编了些锦葵无礼的言语,二姨娘居然真的信了。

  “二姨娘!”顺子劝道:“锦葵不是那样的人──”

  一语未毕,二姨娘戟指骂道:“你倒会帮她!你别昏头,你现在的主子是我!”

  原来二姨娘本有三个丫头,有一个遣嫁了,便吵着还要用一个;四姨娘是早跟李煦商量好的。如今不比当年,下人只能裁,不能添。但经不住二姨娘日夜唠叨;便将自己的顺子拨了给她。所以此时她有此指责;实在也是怀疑,真的认为顺子念着过去的情谊,护着锦葵。

  顺子自然不敢再言语,由二姨娘带着荷香,气冲冲地来兴师问罪。走出院子想起一件事;锦葵已经回去了,她却不便也不敢上四姨娘的院子里。怕李煦也在,非吃亏不可,便即站住脚说道:“荷香,你把锦葵叫到厨房里来。”

  荷香答应着,心里不免嘀咕;先找个小丫头探明了四姨娘不在,胆就大了,走了去大声喊道:“锦葵,锦葵!”

  “怎么样?”锦葵走出来说道:“你寻上门来了。我主子可不在!你要告状,明儿来告。”

  “谁要告什么状?二姨娘找你;你到厨房里来!”

  “干什么?”

  “哼!你自己知道。”

  锦葵自不甘示怯;跟着荷香到了厨房里,刚说得一句:“二姨娘找我──”

  脸上便着了一掌。

  锦葵何曾挨过打,当时便捂着脸哭;同时要揪着荷香拚命。大家看荷香身材高,怕锦葵吃亏,赶紧拉开。

  “你仗谁的势,敢骂我?”

  “我那里骂二姨娘了。”锦葵哭着分辩,“‘我不过说了,你要觉得我是闯了祸,你去告诉我主子好了。’家有家法,我闯了祸,自有主子责罚我;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打我?当我主子是好欺侮的么?”

  这一说,二姨娘才知道出手鲁莽了,而且也让锦葵堵得无法辩理,恼羞成怒之下,只好撒泼,跳脚骂道:“你主子什么东西,不也是奴才吗?”

  正好四姨娘走到小厨房门口,听得这话,像兜心挨了一拳,不由得便往后倒退;手中那个纸包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四姨娘出身是李煦好友家的丫头;对二姨娘的话,自有刺心之痛。

  “开口主子,闭口主子!倒像是正主儿似地。你可放明白些,从太太、老太太死了,内里那里还有正主儿?就算有正主儿,也轮不着奴才!”

  二姨娘越骂越起劲,不道已犯了众怒,连环尤其不悦,“二姨娘!”她沉着脸说:“奴才也是人!老太太在日,从不许人提这两个字;莫非二姨娘倒忘记了?”

  由于荷香撺掇,说连环是锦葵一党,所以二姨娘便冲着她吼道:“你别拿老太太来压我。从前你是老太太的人,打狗看主人面,尊敬你三分。如今你算什么?谁不知道妳替人家立了大功,把锦葵都比下去了──”

  连环由于四姨娘宠信,一直怕锦葵心有芥蒂;平时处处避嫌,偏偏二姨娘此时当面挑拨,如何不急。因而大声嚷道:“主子不像主子,可别怨我!老爷就在小书房里;我跟老爷去说,让老爷来问你二姨娘,可知道‘奴才’二字,是怎么个写法?”

  这一来昏瞀的二姨娘,如梦方醒;心知落了下风──李家是包衣;不也是奴才?无意中犯了极大的忌讳。恨不得掌自己的嘴。

  如果肯说一句软话。连环原意在吓一吓她;当然不为已甚。无奈事成僵局;二姨娘虽不敢再说硬话,却也无法服软。这样,就逼得连环非有行动不可了。

  于是,冷笑着开步就走;原意有人拉一拉也就算了。无奈其余的丫头都看不惯二姨娘的蛮不讲理,更恨荷香无事生非,巴不得李煦将二姨娘找了去,拍桌痛骂一顿,所以不但不拉,反而让路;有手里持着灯笼的,亦都高高举起,为她照路。

  这一下,四姨娘发觉了,怕为连环撞见,诸多不便,回身就走。到得小书房里,只见李煦的脸色又青又白,坐在椅子上喘气;两个为沈宜士唤来的小丫头,正一前一后在为他揉胸捶背。

  见此光景,不言可知;李煦的隔墙之耳还灵得很。四姨娘深恐连环真的会来“告状”,那时火上浇油,越发不可收拾;所以向背后伸出一只手去,不断摇手示意,同时尽力装得从容,希望冲淡了这场严重的冲突。

  可是,李煦动了真气,而且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家难当头,正当运用严峻的家法,作为镇慑。否则,威信扫地,号令不行,就有度过难关的力量,亦无从发挥。

  因此,不等四姨娘开口,他抢先说道:“叫吴妈到二厅上来!我有话说。”

  李煦口中的“吴妈”就是吴嬷嬷。丫头仆妇犯了错,找她来处置,自是正办;但又何必郑重其事开二厅?

  希望大事化小的四姨娘便说:“何用到二厅上?找她来吩咐几句话,就在这里,也是一样。”

  “不!不止吴妈一个人;要用二厅。”李煦又说:“你别拦我,拦亦无用。”说完,将脸一扬,什么人都不看。

  四姨娘只好以眼色向沈宜士乞援,但她失望了;沈宜士双眼一垂,不知是表示无能为力,还是也赞成李煦的办法,假装不曾看见。

  四姨娘无奈,回身想找人去传吴嬷嬷;那知一揭门帘,垂花门外影绰绰地好些人,辨得出就有白发的吴嬷嬷在。

  于是,四姨娘先摇一摇手,移步相就;吴嬷嬷亦迎了上来,在回廊转角处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你看看,二姨娘真胡涂!什么了不起的事,跟丫头一般见识!”四姨娘的语气急促:“老爷动了真气了,叫开二厅问话;碍着二姨娘,你说怎么办?”

  “是啊!碍着二姨娘,连我也不好说什么。”吴嬷嬷问:“老爷是怎么个意思呢?”

  “大概要叫荷香来问。”

  “如果光是叫荷香来问一问,骂一顿,倒也没有什么要紧。就怕二姨娘脸上挂不住。”

  “为来为去为这个。”四姨娘问:“你看怎么能搪塞一下子?”

  吴嬷嬷想了一下答说:“只有我硬着头皮去碰。看老爷怎么吩咐,再作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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