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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但不论如何,那颗心已非飘飘荡荡,毫无着落;加以也实在是太累了,所以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中方醒。

  醒来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叫柱子去打听那逼奸主母的恶仆是谁?不过,他心里是如此断定,对柱子却不能想到甚么说甚么;因为了解与感受都不同,会使人觉得他太武断,胸中太无邱壑,或许会起轻视之心。

  “大爷”,丫头伺候他漱洗时,柱子在窗外回话:“老爷吩付,有几处要紧地方,大爷得赶紧走一走;吃了饭就出门,老太太、老爷那里,都等拜了客回来再去,免得耽误工夫。”

  “好吧!”李鼎问说:“是那几处地方?”

  “抚台、两司、苏州府,还有长、元、吴三位县大老爷。”柱子又说:“老爷又吩咐,大爷现在是五品官,礼节别错了。”

  “那,”李鼎问说:“派谁跟了去?”

  “派的钱总管。老爷说,派别人不放心。”

  有钱仲璇确是可以放心了;“好吧!吃了饭就走,早去早回。”李鼎说道:“你别跟去了!”你进来,我有话告诉你。”

  丫头伺候惯了的,遇到这样的情形,便知大爷有不愿旁人听见的话跟柱子说;所以都避了开去。

  及至柱子到得面前,李鼎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了一会,还是泛泛的一句话:“大奶奶的事,你听到了甚么没有?”

  “喔,”柱子精神一振,是突然想到一件要紧事的神气,“我听小福儿说,绅二爷这回是特意躲了开去的;绅二爷说:鼎大爷回来了,如果问到鼎大奶奶那档子事儿,他不知道该怎样说?不如溜之大吉。”

  “有这话!”李鼎怕是听错了;回想一遍,柱子的话,每一个字都是清楚的;然则“绅哥”必是知道真相的了!

  既然他能知道真相;别人当然也知道,“柱子,”李鼎说道:“大奶奶死得冤枉!决不是甚么身子不好;是太贞烈了的缘故。大奶奶待你不错,你得替她报仇;好好儿去打听,千万别露声色!”

  “是!我懂。”

  “你去打听很容易。不过先别问人家,等有人拉住你,问京里、问热河的情形,你讲完了,再问家里的情形,慢慢提到大奶奶的死。你懂吧?”

  “我懂。”

   * * *

  虽然打听到情形不多,但一半印证一半猜,李鼎觉得慢慢接近真相了。

  逼奸这一点,大致可以断定,确有其事。出事那天下午,鼎大奶奶在后房洗澡,当时四个丫头,一个生病、一个告假、一个呼呼大睡、一个在大厨房摇会;有人逼奸,必在此时。但逼奸的决不是甚么恶仆,否则,“老爷子”早就作了处置;而“绅哥”亦不必为难得必须避开。

  定是在苏州的族人或是亲戚。李鼎在心里一个一个数;浪荡好色的虽也有几个,但没有一个能到得了晚晴轩。

  那么会是谁呢?李鼎不断地在想;尤其使他大惑不解的是,据柱子说,一打听到鼎大奶奶的事,似乎没有一个人愿意多谈,然则何以有此讳莫如深的态度?

  深宵倚枕,听一遍遍的更锣,正在发愁不知如何方能入梦时,忽然听得窗上作响,接着又听得低微的声音在喊:“大爷,大爷!”

  “谁?”李鼎问。

  “柱子!请大爷开开门。”

  这样的深夜,柱子会来求见,自然是紧急大事;李鼎趿着鞋走来拔闩开门,只见柱子脸上阴郁得可怕。

  “怎么啦?柱子。”

  “大爷,轻一点!”柱子还回头看了一下。

  李鼎惊疑满腹,回身坐在床沿上;柱子进门,轻轻地将房门关上,走到床前轻声问道:“后房没有人吧?”

  “没有。”

  “我──”柱子说了一个字,没有声音了。

  “怎么回事?”李鼎有些不耐烦:“有话怎么不好好说?”

  “我刚打听到一个消息,大奶奶死的那天下午,老爷在水榭外面检到一支大奶奶的碧玉簪子,亲自来送还大奶奶,正就是琪珠在大厨房摇会的那时候。”

  不等他语毕,李鼎已如当头着了一个焦雷,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但他直觉地排拒任何将他父亲与他妻子连在一起的说法。“谁说的?”他问:“一定是弄错了吧!”

  “不错!”柱子的声音很低但很坚定:“老爷还带着一本账,大概是要跟大奶奶算;这本胀到傍晚才由琪珠送回来,是成三儿经手收下的。”

  李鼎方寸大乱,心里像吞下一条毛毛虫那样地难受。但是他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有人看见没有?”他问。

  “据成三儿说,他们是远远跟着,看老爷进了晚晴轩才散了去的。”柱子又问:“大爷不是问过琳珠,她怎么说?”

  “她说前一天晚上她坐更,那天她睡了一下午,甚么也不知道。”

  “恐怕她没有说实话。”柱子停了一下,又补一句:“如今她是‘琳小姐’了!”

  这话像是在李鼎胸前捣了一拳,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也怪不得绅二爷要躲开了。八成儿他知道这件事;怕大爷问他,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

  “你别说了!”李鼎暴喝一声;一掌打在柱子脸上。

  这是多大的委屈,柱子捂着脸,两行眼泪慢慢地挂了下来!

  “柱子!”李鼎扑过去抱着他,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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