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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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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先请吧!”张之洞说:“此刻只有出之以镇静,不过要偏劳各位,务必随时联络。”说着,他向内务府四大臣拱拱手,表示重重拜托。 等他们一走,载沣问道:“咱们是不是也要留守?如果住在这里,得趁早派人回家取铺盖。” 大家都觉他的话可笑。“回家取铺盖”是件什么大事,还值得特为说出来?世续对这班少年亲贵,向来有点倚老卖老,便不客气地碰了回去:“王爷别为这个烦心,反正冻不着你!” “内里要紧,外头的观感也不能不顾。倘无必要,还是不必住在这里。”张之洞说:“否则消息一传,人心会起恐慌。” “是,是!”袁世凯立即附议:“我看,到下午再说吧!” 于是军机五大臣,枯守以待,到得中午,内务府大臣来传懿旨:“宗室觉罗孤寡及八旗绿步各营兵丁,加赏半月钱粮。”这一下有事可做了,一面颁上谕明发,一面通知度支部尚书载泽来商谈,这加赏的半月钱粮需款若干,从何而出?就此时又有懿旨:“加恩所发半个月钱粮,由内帮发给。”这就是慈禧太后动用私房,加惠八旗孤寡,目的是在祈福消灾,正可以反证她自己都觉得病势不妙。 不久苏拉来报,载泽已经回府。好在款项已有着落,载泽来不来都不生关系,办好上谕亦不必再让病中的慈禧太后过目,径自咨请内阁明发。 其时已下午三点多钟,张之洞正在询问宫中的情形如何?倘或慈禧太后病势已见缓和,不妨散值。那知增崇匆匆忙忙赶了来说:“皇上自己觉得很不好,把我找了去,问我怎么办? 我只好来跟王爷、中堂请示。” 他的话一完,张之洞立即问道:“是怎么个不好。” “皇上说气喘乏力,仿佛大限将到。” “你看呢?” “我看,是有点危险。” “那就赶紧召医啊!” “是!我就是来请示,该怎么找他们?” 这一说,世续首先听懂了,当即说道:“原是头班请脉,如果另换二班、三班,要先奏明皇太后,时间上怕来不及。” “那就奏明皇太后好了。”载沣说道:“耽误可耽误不得。” “既然不能耽误,索性先召医!”张之洞作了决定:“随后再写个奏片,送请慈览。” “这样最好!”增崇又问:“是不是全班都召。” “只要于病有益,不妨全都召。” “多一个人看好些!”说着,增崇匆匆而去。 一回到内务府,增崇叫人派车,分头去接。住在杨梅竹斜街斌升店的杜钟骏,刚吃完晚饭,听说皇帝病重,连洗脸都顾不得,上车就走。到得前门,只见有个骑马的太监来催,杜钟骏越发担心,同时已颇困惑,两个多月未见皇帝的面,只听说皇帝虽不见好,亦不见坏,不知何以忽然会病重? 到了内府公所,只见二班的周景焘,刚刚请脉下来,只说得一声:“病势很重!”杜钟骏还想再问,增崇已在一叠连声地催了。 于是急步赶到瀛台寝宫。皇帝坐在外间的炕上,左手托腮,右手放在炕桌上,愁眉苦脸地一语不发。 杜钟骏亦顾不得发问,跪在垫子上切脉,脉象动而细,中气不足,肝中亦似乎有病。 “怎么样?”皇帝一张口,气味很重,他用带哭的声音说:“头班的药,吃了一点用处都没有!问他们,他们又没有一句决断的。你有什么法子救我?” “臣两个月没有请过脉。”杜钟骏问道:“皇上大便如何?” “九天没有大解了!痰多气急,心里发空。” “皇上的病,实实虚虚,心空气怯,当用人参;痰多便秘,当用枳实,但却难着手,待臣下去细细斟酌。” “你务必要用心开方!”皇帝的哭声又出现了:“我服你的药原很对劲,以后改了轮班,也不知道谁的主意,把你派到三班。你总要好好救我一救!” “是!”杜钟骏心里酸酸地,低着头说:“臣一定尽心尽力。” 退出瀛台,转到军机章京的直庐去开方子,内务府四大臣都在那里坐等。杜钟骏费了好些时候,才得完工。继禄一看脉案,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说‘实实虚虚,恐有猝脱’,这样写法不怕皇上害怕吗?” “皇上的病,不出四天,必有危险。我进京以后,不能医好皇上,已很惭愧,到了病坏还看不出,何以自解?”杜钟骏突然气涌心促,异常激动地说:“你们叫我不要这样子写,原无不可!不过以后变出非常,我得预先声明,我不能负责。” “他说得有理。”奎俊接口说道:“我们也不能负责的,不如问问上头,看他们怎么说。” “他们”是指军机大臣还在秉烛以待。等杜钟骏把他先前的那番话说明以后,醇王看一看张之洞说:“我们知道就好了,不必写吧!” 杜钟骏点一点头,只语不发,回到原处重新开了张方子,将脉案中“实实虚虚,恐有猝脱”八个字删掉。 回到斌升店已经二更时分,杜钟骏由于第二天一大早仍须进宫,不能不早早上床,但心事如潮,辗转反侧,无法入梦。这样子过了有个把钟头,忽然听得房门声响,一惊问道:“谁?” “老爷,是我!”是他的听差杜升,捻亮了灯,到床前揭开帐子说道:“掌柜来说,有极要紧的事,要见老爷!” 杜钟骏既惊且疑,不过没有不见之理,便即说道:“好!让他进来。” 等他披衣起床,斌升店的赵掌柜已经踏了进来,先请个安道歉:“这么晚了,把你老从炕上惊吵了起来,真是不该!不过,我也是身不由己。”他踏上两步低声说道:“有个太监是熟人,无论如何要见杜老爷,我怎么说,他也不肯走。请杜老爷就见一见他吧?” “这可不行!”杜钟骏的语气很严峻:“除非他是公事来传话,我不能私下见他!而况是深夜,而况……”他觉得不必再多说,所以把话咽住。 赵掌柜欲言又止地,终于俨然而退,但很快地又来叩门。 杜钟骏从门缝里看清楚,只有他一个人,方始开门放他进来。 “杜老爷,”掌柜是万般无奈的神色:“他要我来请问你老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杜老爷进宫请脉,是不是说过,万岁爷不出四日,必有危险?” 一听这话,杜钟骏勃然色变,“这个太监是什么人?”他问:“是谁叫他来问这话的?” “这个太监,”赵掌柜声音极低,但神色很严重,“是崔二总管手下的人。” 杜钟骏也知道崔玉贵如今的权势已驾乎李莲英之上,本来还想将来人怒斥一顿,此时不由得气馁了。 “杜老爷,”赵掌柜又说:“你跟我说了,我跟他说,我会关照他不能到处乱说。这个人我很熟,我有把握。” 杜钟骏紧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才作了决定,真话说一半,“四天”的话决不能承认。“皇上的病很重,有点危险了。”他说:“不过,我没说过什么四天之内,必有危险。医生能决人生死,道是活不过几天,无非说说而已,谁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是!我就把杜老爷的话告诉他。” 杜钟骏点点头,等他快出房门时,突然喊道:“赵掌柜,你把他打发走了,请你再回来,我还有话问你。” 赵掌柜答应着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去而复回,一手提着一壶茶,一手托着两枚烤白薯,很客气地说:“杜老爷怕是饿了,粗点心,垫垫饥。” “多谢,不饿。”杜钟骏问:“人走了?” “走了。” “说什么了没有?” “让我谢谢杜老爷。” “这个人,”杜钟骏问:“是在太后宫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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