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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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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王五拍拍他的肩说,“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你先纳两天闷吧!” “五爷!”管事的笑道,“你老大概又要管闲事了。” “对!我要管档子很有意思的闲事。”王五又说,“我要在柜上支点钱,你看看去,给我找个二、三百两的银票,最好十两、二十两一张的。” 等管事的取了银票来,王五随又出门。本打算进宣武门,穿城而过,到神武门、地安门一带去找内务府的人及太监打听消息,谁知城门关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有人在问守城的士兵,“倒是为了什么呀?” “谁知道为了什么?火车都停了,决不是好事。”那士兵答说,“我劝你快回家吧!” 王五一听这话,打马就走。往回过了菜市口,进南半截胡同,一看空宕宕地一无异状,算是放了一半的心。再进裤腿胡同,但见浏阳会馆仍如往日那般清静,心中一块石头方始完全落地。 白天来看谭嗣同,尽可大大方方地,门上也认得他,不等他开口就说:“谭老爷出门了。” “喔,”王五闲闲问道:“是进宫?” 门上笑一笑,欲语又止,而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能进宫倒好了!” 这就不便多问了,王五点点头说:“我看看谭老爷的管家去。” 见着谭桂,才知道谭嗣同是到东交民巷日本公使馆去了。这让王五感到欣慰,心想必是到那里避难去了。但也不免困惑,谭嗣同说了不逃的,怎么又改了主意。 这个疑团,只有见了谭嗣同才能解答。不过,日本公使馆在东交民巷,内城既已关闭,谭嗣同便无法出宣武门来赴约,而且他亦不希望他来赴约,因为照目前情势的凶险来看,一离开日本公使馆,便可能被捕,接下来的就是不测之祸了! 话虽如此,他觉得还是应该到他徒弟所开的那家大酒缸去坐等,以防城门闭而复开,谭嗣同亦会冒险来赴约,商量救驾的大事。 想停当了,随即向谭桂说道:“管家,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消息,或者有什么事要找我,你到我的镖局里来,倘我不在,请你在那里等我。有话不必跟我那里的人说。” “是!”谭桂问道:“五爷此刻上那儿?” 王五看着自鸣钟说:“这会才九点多钟,我回镖局去一趟,中午我跟你家大少爷有约,即或他不能来,我仍旧到那里等他。”接着,王五又说了相约的地点,好让谭桂在急要之时,能够取得联络。 出得会馆,王五惘惘若失,城门一闭,内外隔绝,什么事都办不成,所以懒懒地随那匹认得回家路途的马,东弯西转,他自己连路都不看,只是拿马鞭子一面敲踏镫,一面想心事。 忽然间,“唏噤噤”一声,那匹马双蹄一掀,直立了起来。王五猝不及防,几乎被掀下地来。赶紧一手抓住鬃毛,将身子使劲往前一扑,把马压了下来,然后定睛细看,才知道是一辆极漂亮的后档车,驶行太急,使得自己的马受了惊吓。 车子当然也停了,车中人正掀着车帷外望,是个很俊俏的少年,仿佛面善,但以遮着半边脸,看不真切,所以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人。 车中少年却看得很清楚,用清脆响亮的声音喊道:“五爷!你受惊了吧!” 接着车帷一掀,车中人现身,穿一件宝蓝缎子的夹袍,上套枣儿红宁绸琵琶襟的背心,黑缎小帽上嵌一块极大的翡翠。长隆鼻、金鱼眼,脸上带着些腼腆的神色,任谁都看得出来,是三大徽班的旦角。王五当然认得他,是四喜班掌班,伶官中以侠义出名的梅巧玲的女婿,小名五九的秦稚芬。 “好久不见了!”王五下马招呼:“几时得烦你一出。” “五爷捧场,那还有什么说的。”秦稚芬紧接着问,“五爷这会儿得闲不得闲?” “什么事?你说吧!” “路上不便谈。到我‘下处’去坐坐吧!” “这是那儿啊!”王五细看了一下,“不就是李铁拐斜街吗?” “怎么啦?”秦稚芬不自觉地露出小旦的身段,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雪青绸子的手绢,掩着嘴笑道:“五爷连路都认不得了!” 王五不便明言,自己有极大的心事,只说:“我可不能多奉陪,好在你的下处不远,说几句话可以。” “是,是!”秦稚芬哈一哈腰答说:“我知道五爷心肠热,成天为朋友忙得不可开交,绝不敢耽误五爷的工夫。” 这话说得王五心里很舒服,不过他也知道,话中已经透露,秦稚芬当然也是有事求助,否则何必请自己到他下处相谈?若在平日,王五一定乐于援手,而此刻情形不同,只怕没有工夫管他的闲事。既然如此,也就不必耽误人家的工夫了! 于是他说:“稚芬,你可是有事要我替你办,话说在头里,今天可是不成!我自己有急得不能再急的事。如果稍停两天不要紧的,那,我说不出推辞的话,怎么样也得卖点气力。” 一听这话,秦稚芬愣住了,怔怔地瞅着王五,一双金鱼眼不断眨动。一下快似一下,仿佛要掉眼泪的模样。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使得王五大为不忍,心里在想,怪不得多少达官名士,迷恋“相公”,果然另有一番动人之处。 这样想着,不由得叹口气,跺一跺脚脱口说道:“好吧!到你下处去。” 这一来,秦稚芬顿时破涕为笑,捞起衣襟,当街便请了个安,“五爷,你上车吧!”他起身唤他的小跟班,“小四儿,把五爷的马牵回去。” 说完,腾身一跃,上了车沿。他虽是花旦的本工,但有些戏要跌扑功夫,所以经常练工,身手还相当矫捷,王五看在眼里,颇为欣赏。心想有这么位名震九城的红相公替自己跨辕,在大酒缸上提起来,也是件得意的事,所以不作推辞,笑嘻嘻地上了车。 秦稚芬不止替他跨辕,为了表示尊敬,亲自替他赶车,执鞭在手,“哗啦”一响,口中吆喝着:“得儿——吁!”圈转牲口,往西南奔了下去,快到韩家潭方始停住。 相公自立的下处,都有个堂名,秦稚芬的下处名为景福堂,是很整齐的一座四合院,待客的书房在东首,三间打通,用紫檀的多宝槅隔开,布置得华贵而雅致。壁上挂着好些字画,上款都称“稚芬小友”,下款是李莼客、盛伯羲、樊樊山、易实甫之类。王五跟官场很熟,知道这都是名动公卿的一班大名士。 “五爷,”秦稚芬伸手说道:“宽宽衣吧!” “不必客气!有事你就说,看我能办的,立刻想法子替你办。” “是,是!”秦稚芬忙唤人奉茶、装烟、摆果盘,等这一套繁文缛节过去,才开口问道:“五爷,你听说了张大人的事没有?” “张大人!那位张大人?” “户部的张大人,张荫桓。” “原来是他!”王五想起来了,听人说过,秦稚芬的“老斗”很阔,姓张,是户部侍郎,家住锡拉胡同,想必就是张荫桓了。“张大人怎么样?” “五爷,你没有听说?昨儿中午,九门提督崇大人派了好些兵,把锡拉胡同两头都堵住了,说是奉旨要拿张大人。” “没有听说。我只知道米市胡同南海会馆出事,要抓康有为,没有抓到。” “对了,就是张大人的同乡康有为康老爷!”秦稚芬说,“抓康老爷没有抓着,说是躲在张大人府中。结果,误抓了张大人的一个亲戚,问明不对才放了出来的。” “那不就没事了吗?” “可是,”秦稚芬紧接着他的话,提出疑问:“今儿个怎么内城又关了呢?听说火车也停了!” “这就不知道了。”王五皱着眉说,“我还巴不得能进城呢!” “真的!”秦稚芬仿佛感到意外之喜,脸一扬,眉毛眼睛都在动。“那可真是我的运气不错,误打误撞遇见了福星。五爷!”叫了这一声,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双眼一垂,拿左腿架在右腿上,右手往左一搭,捏着一块手绢儿的左手又微微搭在右手背上,是“爷儿”们很少见的那种坐相。王五看得有趣,竟忘了催他,随他去静静思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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