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泰定帝即位改元之后,册定巴巴罕皇后,又立皇子阿速吉八为皇太子。册立皇太子那一天,本来是好好的天气,到了宣册的时候,忽然大风雷雨,四面阴霾,朗朗的红日,被云翳遮蔽住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京城内的官民,不免因此相顾失色,私下议论,都以为不是佳兆。唯有那泰定帝绝不措意,非但不加修省,还选中了两个美人,作为妃嫔。那两个美人,究是甚等之人,如何能邀泰定帝宠爱,册为妃嫔呢?原来这两个美人本是一对姊妹花。长名必罕,次名速哥答里,都生得婀娜娉婷,如花如玉,令人一见魂销,要算两个尤物。
这两个都是弘吉剌氏,乃是巴巴罕皇后的从堂姊妹,其父名叫买往罕,曾经封为衮王。那必罕自十八岁上,嫁了个丈夫,少年夫妻,倒也甚是恩爱。无如红颜命薄,嫁了过去,不上一载,其夫即以暴病而亡。剩下了必罕孤鸾寡鹄,又在盛年之时,未免临妆嗟叹,对月凄凉,常常的自悲命薄,要想挑选个得意人儿,重行改适,免得辜负了青春年少,如水韶华。无奈身出贵胄,服尚未终,不便即行改适。因此常常的搔首弄姿,招惹些游蜂浪蝶,暗地里遂了心愿。那个速哥答里,年纪虽轻于必罕,今年仅有一十七岁,但是天生尤物,情窦早开,不待其父替她选择夫婿,已是自由恋爱,赏识了家中一个年轻俊仆,私下里鳒鳒鲽鲽,甚是恩爱。其父买住罕,本是个糊涂人物,终日里除了呼卢喝雉,只要一杯在手,便已万事都了,儿女之事哪里还有心情去问那闲帐。况且这一对姊妹花,千伶百俐,能言善辩,有什么私情之事,也遮掩得绝无痕迹,不使父亲知道。即使买住罕在外面听得些不相干的言语,回家之时加以诘问,她们也能指东说西,洗刷得干干净净。买住罕乃是无用之人,也就闭着眼睛,任她们胡闹去了。因此姊妹两人,胆子愈弄愈大,竟至丑声四布,京城里面没有一个不知道必罕和速哥答里姊妹两人是肉身布施,来者不拒的了。
泰定帝在藩邸的时候,早已知道这两位小姨,是实行恋爱主义的大名家。又闻得她们生就的千娇百媚,和古时的西施、王嫱不相上下,因此食指大动,久思一尝异味。无如身在藩邸,不能如愿以偿。现在身登九五,为天下主,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不愁不能遂其平生之愿了。谁料即位之后,偏偏遇着政事繁杂,一日万机,宵旰勤劳,没有空闲工夫了此心愿。况且宫廷里面也有一定的规矩,外戚之亲虽然有入宫朝觐的一条例子,但是不遇着佳时令节和庆贺典礼,也不能轻易出入。所以泰定帝总有瞻仰这两位内姨的意思,恰因没有机会,也就只得暂时忍耐,等到有了机缘,再偿心愿了。恰巧这一次举行册立皇太子的大典,无论中外懿戚,在朝命妇都应入宫朝贺。这必罕和速哥答里乃是两位皇姨,自然要到宫内向皇后行礼致贺了。偏生那皇后巴巴罕一时兴致勃发,趁着诸命妇入宫朝贺,便在昭阳院内大排筵宴,欢然畅饮。正在觥筹交错钗飞钏舞,饮至半酣的时候,忽然近侍前来报道:“圣上驾到。”皇后巴巴罕闻报,忙离了凤座,率领陪宴的诸命妇前去迎接圣驾。
那些命妇,虽是久膺封诰,每逢岁时令节,也曾入宫朝觐,就是在宫筵宴,也曾经过多次。但是都是陪着皇后妃嫔,互相酬酢,从来没有见过皇帝。今天忽然御驾降临,虽然喜见天颜,却不免仓皇失措,欲前且却,很有些不能自主的光景。唯有必罕与速哥答里从容不迫,如若无事,随了皇后起身离筵,迎将出来,俯伏在地,口称:“臣妾等不知圣驾降临,迎接来迟,切望恕罪。”泰定帝这次前来,本因打听得皇后在宫内大排筵宴,和诸命妇欢呼饮酒,料知必罕与速哥答里两位皇姨必然在此。所以在朝中料理了几件政事,匆匆的命驾来至昭阳院,要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两位皇姨亲近一番,以遂心愿。御辇方抵昭阳院门前,已见皇后巴巴罕领着一群妇女,如蜂蝶飞舞一般列成两行,俯伏在宫门之前、辇道之旁,高呼迎驾。泰定帝坐在御辇里面,早已留心注视。见追随皇后身后的许多命妇,环肥燕瘦,钗光鬓影,鲜妍异常,比到六宫粉黛已觉耳目一新,心内早就十分高兴。再看到皇后身旁,有两个妙龄女子,随同着俯伏于地,那一种轻盈体态,绰约丰神,令人一见,自尔魂销。泰定帝瞧着这对美人,不禁目眩神移,料知是必罕和速哥答里两位皇姨,连忙定了一定心神,满面含欢的下了御辇,向皇后笑道:“卿今日肆筵设席,以乐嘉宾,朕倒来搅扰你们了。”一面说着,一面扶起了皇后,相偕入内。必罕姊妹同了诸命妇,也一齐起身,跟随泰定帝和皇后同进昭阳院。皇后指着酒筵道:“陛下不嫌剩酒残肴,何妨一同入席,宽用杯呢?”泰定帝本要趁这机会和必罕姊妹亲近一番,听了皇后的话,正合心怀,便含笑点头道:“朕此时觉得酒兴勃发,要和卿等畅谈纵饮,但是众卿不可因有朕在座,便要拘牵礼节,必须略去仪文,方才畅快。”说着,便在上首坐下,吩咐皇后与众命妇各归原位,仍旧饮酒。众人奉了旨意,哪敢有违,便请皇后与泰定帝并肩而坐,各人皆归自己的原位。
那必罕和速哥答里,原先是陪着皇后坐在一席的,现在多了个泰定帝坐在上面,两人只得分向左右,一同入席。好在姊妹二人都是性情豪爽,不拘形迹,虽有皇帝在座,倒也大大方方,从容谈笑,一毫没有拘束。泰定帝见她们姊妹落落大方,心下更是欢喜,便一面饮酒,一面赏鉴二人的容光。只见必罕生得丰容盛鬜,态度华腴,恰因丧了丈夫,穿着一身素服,愈加觉得雅淡宜人。再瞧那速哥答里,恰生得身材玲珑,体态窈窕,娉娉婷婷,大有凌风飞舞,轻盈婀娜之致。泰定帝看了两人的容貌,不禁暗中赞美道:“果然名不虚传,这姊妹二人都生得一般美丽,恰又各人有各人的佳处。那必罕体态丰盈,堂皇富丽,不亚于唐宫的杨玉环,那速哥答里生得身材适中,腰肢纤细,玲珑娇小,好似汉宫的赵飞燕。倘若令她作掌舞,定然也堪胜任的。”泰定帝暗暗的品评一番,又偷偷的回过御目,打量皇后巴巴罕。却见她庄严端重,仪态万方,体格丰腴,风度清华,好似花中的牡丹一般,足以冠冕群芳,真不愧为一国的母仪。泰定帝将三人品评了一回,心中想道:“皇后的风神,比如牡丹,为花中之王。必罕风韵雅淡,好似梅花。速哥答里美艳绝伦,好比花中的芍药。朕能得这三个人朝夕盘桓,六宫粉黛,可以视同粪土了。”心中想着,早已暗暗出神,呆呆的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也不饮酒,也不用菜,好似失了知觉一般。皇后巴巴罕何等聪慧,瞧了泰定帝失神落魄的样儿,早就知道他的意思。略一沉吟,便打定了主见,要借必罕和速哥答里笼络泰定帝,使他钻入圈套,娱情酒色,自己方可施行挟制手段,窃弄政权,擅作威福。主张既定,早向必罕与速哥答里使个眼色,以目示意。必罕姊妹自幼便和皇后十分要好,三个人串通一气,有什么心腹之事各不相瞒,互相商酌,所以觉得格外投机。
那皇后巴巴罕本来是个精明强干、素有大志的人,虽然身居巾帼,恰素具雄飞之愿。自从泰定帝由藩邸入承大统,册立为后以后,便有心要想弄权窃柄,学那唐朝武则天的行为。恰因泰定帝秉性刚强,不像唐高宗这样的暗弱,不敢肆行无忌,心内正想设法使泰定帝沉迷酒色,无心亲理朝政,自己就叶窃弄大权了。她这意见蓄在胸中,已有多时,必罕姊妹有时进宫探望,巴巴罕早就将自己的志愿暗中告知她们。必罕姊妹也是个不甘雌伏的女子,听了巴巴罕的言语,自然只有赞成,并无反对。三个早已秘密商酌妥当,要用一种狐媚手段迷惑泰定帝,待他将本性失去,然后暗中取事。此时巴巴罕向二人以目示意,便是叫她们乘机进行的暗号。必罕姊妹瞧见巴巴罕的模样,已是心领神会,两人都将螓首点了几点,表示她们已经明白,即当进行的意思。巴巴罕得了二人的暗示,便向泰定帝说道:“陛下难道有什么朝政萦心么?为何神情落漠,不似往日的高兴呢?”泰定帝经巴巴罕这一责问,方把飞越的神魂重又收回,慌忙举起金杯一饮而尽道:“现在政治清明,四海宾服,哪有什么朝事萦心。朕因世际升平,要想做个无忧天子,与卿等共享快乐,要觅取几桩欢娱之事,一时恰又想不起来,所以偶然出神。不料为卿所见,便疑朕有朝事萦心了。”巴巴罕听了,微微含笑道:“陛下洪福齐天,时和世泰,正该寻欢作乐,方不负这大好光阴。便是古时善能自寻乐处的君王,无不征歌选色,御嫔盈庭。臣妾幼年诵读诗书,那汉朝的武帝,要算是千古雄主,他尚宠爱李夫人。唐朝的玄宗,可说是一代明君,他也宠爱杨贵妃。可见古来的英明之主、圣贤之君,没有一个不贪恋女色的。只要能够乾刚独断,不为酒色迷惑,使政治清明,人民乐业,自然可以天下太平,克臻上理了。”
泰定帝听了巴巴罕的一番话说,正合他的意思,但还不肯将自己急色的情形显露出来,故意和她辩论道:“据你这番议论,凡是为君的都可以征歌选色,荒淫恣肆,不用顾忌了。为什么秦始皇、隋炀帝又都以纵欲亡国不但自身被弑,还要使后世之人唾骂他为昏庸之君、亡国之主,直到如今还被人家毁骂不休呢?可见你的说话,也是一偏之见,不能成为的确不磨、正当不移的议论。”巴巴罕不待泰定帝说毕,便笑着辩论道:“陛下的言语,固是不错!但是没有听明臣妾的意思,所以有这番责备。须知臣妾所讲的是雄才大略之主,并不是昏庸无道之君。臣妾要陛下所学的乃是汉武帝、唐玄宗,并不愿陛下去做那秦始皇、隋炀帝这样败国亡家、遗臭万年的昏君。陛下倘能饮酒而不为酒所醉,好色而不为色所迷,纵使杯不离手,美女满前,朝廷的政事绝不贻误,民间的疾苦时刻留心,自然时和世泰,天下大治了。何至于像秦始皇的二世而亡,隋炀帝的身弑国灭呢?”泰定帝此时的一颗心,已为巴巴罕所迷惑,觉得她的话说句句入耳,语语合意,不由得喜欢到极点,举起大杯子来,接连饮了三大杯,笑逐颜开的极口称赞道:“皇后的一番议论,可算是博通今古,能识大体,把那外廷谏臣的迂腐的话说一概打破,迅扫净尽。从此以后,朕也可以脱去许多束缚,免得一有举动,就被那些台谏诸臣前来絮聒不休。”说着,又举起金杯,饮了一杯,拍着手纵声狂笑,那种情形,大有手舞足蹈,欣喜无度的样儿。
必罕姊妹眼见泰定帝那种快乐忘形的态度,不禁要笑将起来,却又不敢放出声来,只得低下头,用手中拿着的粉红丝巾掩住樱唇,竭力忍耐住了。但是笑声虽然忍住,两人的面色已是红晕起来,又怕被泰定帝见了要吃罪不起,只得将身体斜侧一边,低垂着粉颈,以避泰定帝的目光。那两旁席上的诸命妇,初时见泰定帝手舞足蹈,纵声狂笑,已觉好生奇怪,后来见必罕姊妹红晕双颊,忍笑不住的情形,更加内心诧异。大家都眼巴巴的望定她姊妹二人,猜疑不止。必罕和速哥答里虽然十分大方,此时被诸命妇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数十道眼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好像如今的机关枪一般,十分厉害,如何禁受得住呢?因此,姊妹二人更加仓皇失措,竟有些不能存身起来。独有皇后巴巴罕见泰定帝已经入了圈套,自己的计策已有一半成功,所以神闲气定的很是从容。眼看着必罕和速哥答里局促不安的神情,唯恐略不小心露出破绽,使自己预定的策划不能进行,那就枉费心血,未免可惜了。当下连连飞了几个风眼,向必罕笑道:“我瞧你姊妹两人坐在席上很不安静,想必是要去更衣。好在皇上早有圣谕,命你们不必拘守礼节,你们尽管到后宫去转动一会,再来侍候皇上饮酒便了。”口中说着,又接连使了几个眼色,意思是叫她姊妹趁着今天的大好机会,赶紧按着平日商议已定的计策,把泰定帝引诱上钩。必罕和速哥答里暗中得了巴巴罕的命令,便一齐立起身向泰定帝告了罪,又对皇后行了一礼,一先一后的袅袅婷婷往后宫行去。
泰定帝见必罕姊妹已去,哪里还安坐得住,也就身不由己的离开御座,跟踪而去。巴巴罕见泰定帝已随定必罕姊妹匆匆的奔向后宫,料得自己的计策一定成功,便和众命妇闲谈了一会,又饮过了两巡酒,知道时间已到,泰定帝此刻必然十分得趣,自己正可赶去使出手段,要挟一番,日后就可以把个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了。因此绝不停留,也假托更衣,直向后宫行去。未知巴巴罕如何要挟泰定帝,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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