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俊明一人走至小翠房中,见小翠斜床卧褥,闭目假寐,一盏琉璃灯闪出一片淡绿色,映在小翠的鹅蛋脸儿上,越显出粉绿姿态,不由得俊明心爽神怡,侧耳听听,四壁无声,便轻轻的走到床边上一坐,用手儿微微摇着小翠肩头道:“妹妹,你睡着了么?”小翠闻声,徐徐睁开眼儿道:“我候你许久了!你将外面的门关着么?”俊明道:“已经关着了。”小翠便要下床来,俊明哪里肯要她下来,用双手扶住她肩头道:“妹妹,你就这样吧?我在此同你说说。”小翠只得依旧靠着问他道:“这么许久,你在我们家里也不来一下,真个使我……”俊明忙安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我前几次来过,都在外面客堂里,不曾进得里面来,不知妹妹在内也知道么?”小翠道:“我哪里会知道外面的事呢!我每天连外厅的门还走不到,只在这个绣阁儿就算完了!”小翠一方面说话,方面现出懊恼的样子。俊明连忙用好言安慰道:“妹妹不必这样烦闷吧!我们俩的终身事我已经向母亲说过了,可是不曾给姑父、姑母说得,预料总可以成功吧!”小翠的脸儿微红道:“这也看各人的命运罢了!”他俩在此黑夜无人的地方,谈了许久的话儿,都不觉得有什么慊疑了,俊明心里不住的思量要怎样说出心事才好。小翠也懒越越的向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像煞找一句话头也找不到,就这样沉默了半个时儿。还是俊明大着胆,轻轻的亲了一个甜蜜的吻,于是他乘势就靠在她的身旁,不住的谈着情话。但是小翠姑娘平常被礼教束缚惯了的,像今晚这样的做作,恐怕她心中还免不了忧虑吧!所以俊明几番要求她的话,她总是犹豫不决。无如俊明到了此时,再也不能忍耐了,便千妹妹万妹妹的吻着死也不放。在小翠的心里呢,总记着些父母教训的话,什么烈女节妇啊,什么贞操道德啊,牵连不断地放在心里,但被俊明哥儿闹到这步田地,却也万难制止的了。礼教再严,儿女间总难逃出这个真情,遂不知不觉的受着俊明的魔力,软绵绵的服从他了,俊明从容就事,不觉天光微亮。小翠姑娘深恐众仆婢起早,被人睹见反为不美,又兼姑娘们初次受惊,心中异常恐惧,便催促俊明回书房去。俊明亦有些慌忙,遂收拾衣履,又向着姑娘吻了一回。姑娘复叮咛嘱咐,眼中显出微微的泪珠儿来。俊明安慰一阵,珍重而别。此时幸外间屋子里丫头尚未醒,便轻轻走出。小翠将门关上后,入帐假寐。
次早姚夫人又宴请众嫂子、姨妈、侄儿女,欢聚一堂,只有俊明沉闷不乐。姚夫人问道:“侄儿今天为何精神不快?”大嫂子便接口道:“想这孩子昨天在席上吃得多些,便成了这个样儿。”二嫂道:“让他早点回家,请个大夫瞧瞧,免得大哥哥要着急啦!”俊明道:“不要紧儿,等一会就行了。”大嫂子亦说道:“让他去坐坐,素性娘儿们一起回去。二姨妈说很好,免得一人走在路上,也是不稳妥的。”于是大众吃好了饭,闲谈了一会,大家便要到小翠姐房中坐坐,看看这个侄女儿藏着里面也是怪难过的。姚夫人便上前领路到后院走去,留俊明哥儿同朱太医在书房里闲叙。俊明微微的笑着,也就不同去了。
再说小翠自俊明走后,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心鹿儿才不跳了。这时天尚未大明,便倚着床合眼坐了一些儿,就听外间丫头起床。小姐也乘此时起来梳洗已毕,略进点心。不一时,外厅里招呼早膳,姚夫人本意今天大表哥已去,可以叫小翠同来吃饭了,便命丫头去关照她出去。小翠心想就是一个俊明哥倒不要紧的,但是于面子上又觉得不好出去,索性就在里面吃了。姚夫人知道她女儿不肯出来,只得罢休,俟大家用膳毕,才到后院来看小翠。这时先有丫头仆子报告,小翠便在绣房门口相迎。大嫂子一见,便欢喜得什么样儿似的,说道:“姑娘几年不见,已长到这样乖觉了。”大家就在房里你夸我奖,倒把小翠说得难为情起来。二姨妈又把小翠绣房里做的针线赏识了一回,方才由姚夫人领路到花园玩耍。众人都有兴趣,独独大嫂子心慌,要回家去,只得离别众人和二嫂子。俊明一路先回,并约缓几日请姚夫人和小翠到大嫂子屋里去玩耍,并当着了哥哥的生日,以便大家热闹一回。姚夫人领诺,直送至门口面别。唯俊明倒有些不愿意去的意思,却也说不出来,只好向着后院望望,老着头皮前去。这边几位姨妈亦去的去,留的留,倒暂时不去管他。
却说朝廷之中,也先铁木儿掌握大权,铁失、锁南等均位列显职,凡机密大事皆是他们把持,把个晋王倒不放在心上。朝中稍有点忠心的臣子,都切齿痛恨。晋王即位以来,亦看不惯他们那种骄横的样子,心中便存下制伏他们的念头,但是时机未熟,不好发作,凡事都忍受过去。也先铁木儿等见皇帝这样的宽容,便愈加放肆,除把持朝政外,又广设园囿遍征美女,以充姬妾。京内外良家妇女只要生得标致的,均被他的爪牙收录进去,受冤屈的也没奈何得他。于是,他在朝中斥责贤良,在私第纵酒好色,闹得内外荒凉,怨声四起。最残忍的一次,他把民间幼女,尚未满十三四者,强迫奸污,拿幼女的哭声作他娱耳的音乐。受事之家还要跪求哀恳,才给你放出,否则,经他兽欲发泄后,便弃之如遗,家庭里倒没有法去找寻了。所以平常民家的女儿少妇,都是深锁闺门最难得看见的。再说有一日,正值天气晴明,日暖风和,也先铁木儿忽发游兴,便命家丁数十名携带弓箭出郊外打猎寻乐。当下众家丁收拾前往,道经里许,也先铁木儿坐在马上兴高采烈,赞美道:“久不外游,江山又觉一变。”大加赏识,不觉扬鞭狂笑,立马高眺。时见东西影影有四轮车一辆经过,上面盖满绣围,后面有数名从仆护送,一看便知道是名门的内眷。移时觉得那车子看见这边人众的模样,便风掣电击向西而去。也先铁木儿是个贪色之徒,心想那车里要是女眷,或者总有一个好看的,就拿来消消遣也是好的啦!当下遂命家丁前去将那绣车赶来。众恶奴得令,一拥而上,不一时就把车儿拖到也先铁木儿面前。几名护送家丁齐齐的跪着讨恩。也先铁木儿忙呼揭起绣围,举目一看,不觉心中大喜,原来里面坐着一妇一女,都生得美艳如花。妇人年虽三十余,而风流潇洒之气溢于眉宇,其女不过二八之年,正是含苞未放。也先铁木儿看不忍释,呆呆的向着,如醉如痴。幸被一家丁呼道:“大王若喜欢她们,就打发这些狗才自己回去便了。”也先铁木儿方回过脸儿笑道:“就这样吧!”说时众恶奴便驱促数名家丁滚去。众家丁哀求道:“这是朱太医的内眷,是要到亲戚家去的,求大王赦了吧!”恶奴哪里听你,硬强迫着车夫蜂拥而去。家丁无法,只得回去报信。
却说车内妇女是谁,这便是所表过的姚夫人和小翠姑娘。今天因为要到大舅那里去做生日,道从此地经过,不幸正逢着魔王打猎。众家丁早已知道厉害的,忙命车夫推起。谁知恶奴人多,青天白日的抢了去。姚氏母女在车内吓得魂飞魄散,抱住痛哭。不一时只听见热闹异常,男女笑谑之声不绝于耳。一恶奴呼车夫放下,将绣围揭起,原来已经进了相府。姚氏母女被恶奴拉出,关在一间密室,被许多无耻妇女围住,劝她顺从相爷,不失夫人之位。姚夫人哪里肯听。那些妇女尚谆谆相劝,姚夫人听得发火,索性一人咄了几口。众妇人看不能挽回心意,也就恨气出去。姚夫人母女自分必死。谁知没有片刻,就见一个很魁悟的人走来,涎眉涎眼笑嘻嘻向着她母女轻狂。小翠姐已经吓得不敢作声,姚夫人便双倒眉竖指着骂道:“无耻的匹夫,抢人妻女自有神天鉴察,你们这些狗才,作恶多端,总有一天不得好死。”千狗豺万狗豺的骂个不休。这人便是也先铁木儿,听她骂了一番,倒也不去理她,又走进身去,便欲拥抱,不留意被姚夫人狠狠的击了一耳光。这一下把也先铁木儿打起火了,遂发怒道:“贱妇到了这时还敢抵抗我么?”便呼来恶妇数人,把她母女衣服剥去,用带捆在床上。也先铁木儿便先老后少淫污一回。姚氏母女挣扎不动,只得痛哭流涕,任他侮辱。事毕,仍用恶妇强进饮食。她母女倒无可奈何,尤其是小翠姑娘又惊又怕,时时想念着俊明来救她,弄得死也不能,活也不得。
这时候再说朱太医,自得家丁回报,大惊失色,遂前去外面打听,就便设法。明知也先铁木儿平常强奸妇女的行为,若是不从便把你弄死,想她母女自然是不会损节的,恐怕牺牲了性命。又去相府里属员当面讨情,请他向相爷说几句好话,把母女放出。听得这些人道:“你快回去准备酒席吧!听里面的人说,你的女儿已经同相爷在一块儿了,你的妻子说不定也同相爷要好啦!”朱太医一闻此言,气得星火乱冒,直跑到中书省方面去告控,但中书省也不敢在虎头搔痒,竟置之不理。朱太医没法,想救人要紧,况且姚氏母女是他最疼爱的。俊明和些姨表亦忙着设法施救,结果还是俊明用钱买通相府属员替他讲情,兼之也先铁木儿强污三夜已觉得厌了,方才释放她母女出外。朱太医一见之下,恨也先铁木儿入骨,誓必设法报仇。小翠姑娘回家悲痛不已,自思失身与贼子,有何面目立于人世,便思寻死了之,幸得仆婢施救,多方劝慰。俊明听说,自己又背地去劝说道:“妹妹受辱,这是我迟来施救的原故,想妹妹那时是无法可设了,未必外人不能原谅你的么?”左劝右慰,方才把她寻死的念头打消。一面朱太医暗中设法复仇。当时朝廷上下都是也先铁木儿、铁失、锁南等的爪牙,告也无从入手。可巧这时候有一位大大的救星,便是安邦定国的一个功臣,他也是一位王爷,名叫买奴,从前,辅佐英宗多显功绩,后来英宗被弑,他孤掌难鸣,便投往晋王府请求讨逆。唯那时晋王尚未正位,便未打草惊蛇,于是买奴就在晋王部下当了职事。此时见也先铁木儿等欺君罔上,侮慢朝臣,久欲奏闻晋王下诏讨伐,未得其便。可巧朱太医与买奴素识,便去报告也先铁木儿抢劫妻女等事。买奴闻言怒发冲冠,骂道:“有这等事?我不杀此贼誓不再列于朝!”朱太医亦百般要求替他复仇,于是二人商量一回,买奴道:“这些逆贼罪恶多端,死尚有余,依我看只是拿奸淫等事奏闻主上洽罪,似觉题目太小,不如还是从讨逆入手,方好一网打尽。”朱太医道:“全仗大力。”
买奴自朱太医回去后,便微服入宫,谒见晋王。拜毕,晋王赐坐一旁,问道:“卿有何事—一奏来。”买奴道:“请陛下屏退左右,臣有密奏。”晋王准奏,即退去左右侍从。买奴奏道:“陛下忘了弑君之贼么?”晋王道:“朕自时刻留心,卿有何法。”买奴道:“也先铁木儿、铁失等大逆不道,弑先皇,诛大臣,本欲黄袍加身,只恐人心未服。其迎接陛下者,都是不出本心,望陛下早图良策,诛灭奸党,恐他日势大,陛下反为所制矣。”晋王道:“这般逆贼,朕久有此心,奈所托无人。卿既有心,请为朕助。”买奴奏道:“为国除害,虽死不辞。”晋王问道:“究于何时举行?”买奴道:“此事在急,就是今夜便佳,否则走泄风声,反为不美。”晋王应诺,遂手诏命晋邸护卫前去围捉奸党,便道烦卿替朕一劳。当下买奴领诏,带领数千卫兵星夜围住各奸党府邸。是时也先铁木儿早已得左右言买奴密报一切,只意奸淫之事。心想,既放出她母女也无佐证,怕他何用,当下不及提防。也是奸臣恶贯满盈,遂为买奴拿住。又分派侍卫前去将铁失、锁南、按地不花、失■儿、赤斤铁木儿、完者秃满等家口一并拿住。买奴深夜奏闻晋王,即下诏分三等治罪。天明便将也先铁木儿、铁失等一干奸人正法,家属充军,其他附和之臣罢职为民,重者羁押狱中,期满充军。可恨一般奸人身虽治罪,人民尤怨太轻,有露尸七日,百姓便溺其体,以消蓄恨。朱太医、俊明等亦额手称庆,嗣后便将小翠与俊明婚配,有情人终成眷属。留此一片佳话,这且不必细表。
且说买奴将奸党正法后,奏闻圣上,晋王慰劳有加,遂择日在京正位,是为泰定帝。追尊皇考晋王为皇帝,庙号显宗,皇妣弘吉剌氏为宜懿淑圣皇后,复尊先皇为睿宗皇帝,庙号英宗。改元为泰定元年。朝廷之臣论功行赏,其第一功劳便要算买奴,泰定帝封他为泰宁王,受爵五千户。其余,旭迈杰、倒剌沙为中书左丞知枢密院事马某沙,御史大夫纽泽,宣政院使锁秃,应加授光禄大夫,各赐金银钞有差。追赠故丞相拜住为太师,爵东平王,忠献,称为清忠一德功臣,提其子答儿麻沙里为宗仁卫亲军都指挥使。复起用铁木迭儿所罢斥之忠良李谦亨、成珪、王毅、高昉、张志弼等,均封原职。于是人心大定。一面册立弘吉剌氏名叫巴巴罕为皇后,并立皇子阿速吉八为皇太子。会浙江行省左丞赵简请开经筵及择师傅,令太子及诸王大臣子孙受学。泰定乃命平章政事张珪、翰林学士承旨忽都儿都鲁迷失、学士吴证、集贤直学士邓文原,以帝范《资治通鉴》、《大学衍义》、《贞观政要》等书,指日进讲,泰定帝便觉内外安宁。唯立皇太子之日,忽然天大风雨,四面晦霾,官民颇觉惊疑。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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