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绍兴府提审女侠秋瑾,那秋瑾并不畏惧,因知府是她的义父,意为这嫌疑罪名,必可设法开脱的。不料知府忽然反面无情,坐起了大堂,把惊木一拍,大声喝道:「秋瑾!你将怎样的私结党羽,勾通革命,从实供了,免得本府用刑。」秋瑾见他突然翻脸,便大声叫道:「义父!你也下井投石吗?」那知府怕她牵连自己,忙用衣袖遮着脸,勉强支吾道:「什麽依附不依附?你罪状已经核实,不容抵赖。」喝令鞭背花四十,收了监,待上详处决,就这样含含糊糊的退堂了。後来秋瑾在轩亭口处斩,临刑时高声说道:「我不过一点革命嫌疑罪,不至於死,万不料因结交了官场,转送了性命。後人如爱与官场往来,望以我为鉴。」说罢引颈受刑。一时瞧着的人都齐声嗟叹。又骂知府无情,而且贪功,枉送别人的头颅去博自己的富贵,不是杀不可赦吗?这且按下不提。
再说清廷见革命党不时闹事,此殄彼起,简直一月数见,似这般不安逸,哪里能不设法补救呢?这时张之洞等一班大臣都主张立宪以顺民意,民心一平,革命自然而然的绝迹了。西太後说也很赞成这个主张。於是,即派载泽等赴海外各国去考察宪政。载泽等领了谕旨,正待动身,却在正阳门外,被吴樾放了一炸弹,出洋的五大臣中倒伤了两人。这样一来清廷十分震惊,立宪的念头益发坚决了。当下只得另订日期,再料理出洋。
其时,庆亲王奕匡秉了大权,那时党羽如耆善、良弼、载洵、铁良、荫昌等等,都握着重权。奕匡的为人,非常的贪婪,一切的政事,听任群小摆布,自己只知以聚敛为事。西太後自西安回銮之後,於政事也不大问讯,敛财的一道,却丝毫不肯放过。因为,在拳乱之前,西太後有私蓄金圆一千五百多万。八国联军入京,西太後仓皇出走,这金圆都给内监们窃盗乾净。西太後回宫一查,见分文也不剩,很觉得可惜。所以对内监们常常说起,非恢复所失不止。奕匡乘得了这个机会,乘势假名敛钱,只说是孝敬太後,实在十分之八,倒落自己的腰包。
後来,敛钱的名目越来越多了。江苏的上海道台缺是最称肥美,每年须贡银十万两,叫做太後的脂粉费。疆吏如抚台以下,蕃臬两使,到任先缴五万元,名叫衣料金。诸凡文武官员,一概都要贡献银两,数目的大小,不论职级高下,只讲缺的瘠肥。这样的公然聚敛,官吏们怎能不贪。因此清末的政治,腐败到不堪,官之在任,惟计金钱的多寡﹔一若卖买之盈余一般。苦了小百姓,多方的受着盘剥,无不叫苦连天。清廷的灭亡,奕匡也算一个拆台的大主角啊。
到了最後的时期,因地方官吏,已剥无可剥了,奕匡又想出别法来,索性大开贿赂之门﹔官爵居然标价出售了。例如:知县五千元,知府一万元,官职一级级的大上去,钱也一万二万的增加上去。所不能办到的,只有王位和公爵,这两种是较重一点,白身是不能买到。但二品以上的,对於公爵还可以设法咧。独剩下王爵,算无人问津。
自卖爵的门一开,但须钱多,不论是乌龟强盗,目不识丁的,就立时可以上任。於是,奕匡的邸中顿时城门如市,一般有做官热的富翁都奔走他的门下。也有三四人合伙共捐一官,一个出面上任,其余的跟着到了任上,拣紧要的地位把住,大肆搜括,得了钱除去资本,大家平分。
这样的弊病,百姓起初如睡鼓中,吃了苦全不知道。不期事有凑巧,甘肃的地方,有甲乙丙三个酒店伙计,因卖买蚀了本,很为懊丧。那甲忽异想天开道:「现今官吏这般剥削小民,做生意是万不会发财的了。我们要想发迹,非做官不行。」乙丙同笑道:「就给你做了官,也没这资格啊。」甲正色说道:「如今做官,还问什麽资格﹔只要有四五千块钱,立刻是个知县老爷了。」乙丙听了心动,便七拼八凑,弄了几千块钱,叫甲去捐知县。不多几天,青田县丁艰出缺,甲竟去补上了。然在上任之先,三人预订契约,甲做了知县,乙丙为跟班。等到一至任上,乙丙占了签押房和收发处,狠命地捞起钱来,却各人入自己的腰包。那甲的官声当然狼藉不堪,被知府把他劾革。甲既失了官,依然两手空空,乙丙倒成了富翁。甲以徒得虚名,心里老大的不愤,就拿所订的契约和乙丙兴讼。承审官问了口供,为之绝倒。当时将三人重责一顿,追出贪赃充公。只好了这位承审的官儿,甲乙丙算枉费心机。可是,这事渐渐的传扬开来,当作官的笑史。清代官吏大都是这一类的人,怎不亡国呢!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且说奕匡卖官鬻爵,弄到了钱,有时也略为孝敬些西太後﹔西太後在这时,也明知奕匡贪婪,却无法禁止他。自己也只知聚敛,一味含含糊糊的过去,到了光绪末叶,行政巳窳败得不可收拾了。然而西太後的私蓄,失去一千五百万已完全补足之外,还增加了二千万。
那时宫廷里面,李莲英等已老的老了,死的死了,最是得势的内监,要推小德了。这小德原姓是张,宫中都称他小德张。他进宫的时候,年纪还只得十八岁,容貌却异常的秀丽。小德张的母亲,因只有此子,自然格外爱惜一点。及至长大起来,吃喝嫖赌,没有一样不乾,把他老子的遗产,只做泼水般的用出去。他的母亲劝他不住,气得一病不起,竟追随他的老子去了。小德已没有拘束,越发无法无天,不到半年,将家货弄得乾乾净净。末了无可为生,就去投在小王的门下。那小王是清宫一个内监,见小德相貌秀媚,便劝他道:「似你这般貌,如肯净身时,咱保你一生富贵,受用不尽。」小德张真个听了他的话,将生殖器割去,由小王把他举荐入宫。小德为人很是伶俐,因此不多几时,西太後就令他做了小监的首领,在自己身边服侍。但小德张倒底是个小人,他受着太後的宠容,在宫中无所不为。他平生最好的是赌,便和一班内监赌起那「青龙」「白虎」来。西太後对於摇宝也略略懂得,就命小德张摇着骰子,自己同了宫嫔内监们押注。这赌风一开,阖宫的人都弄起来了。内监们因赌钱争执,甚至互相斗殴。宫内的规例至此也紊乱了。一天小德张摆庄,西太後和福晋格格,在一边下注。西太後正闭着眼,细细的揣着骰路。小德张故意按着盆盖高声喊道:「开啦!开啦!」西太後睁目怒道:「谁教你这种下流腔?」小德张慌忙叩头道:「奴才本来不知这个法子,去年有个山西候补徐子明,他叫奴才这样的。他说倘是押注的揣着骰路,便有输无赢了。似这般一叫,押注心慌了,不问好歹下注,自然忘了骰路,就不易押着了。」西太後见说,不觉微笑点头。
但这消息传出宫去,到了候补道徐子明的耳朵里,就大言道:「我的赌钱,连当今皇太后都知道咧。」於是在山西设了赌场,公然聚赌了。山西知府陶景如将他拘禁,刻去道衔。徐子明在狱中大索供张。知府不胜其扰,又在上峰面前说他老病,把他开脱。徐子明一脱身,依旧大赌特赌,官府也无可如何。这也算是官场怪现象中的趣史啊。
那小德张既在宫中有这般的势力,一般不得志的内监自然是要趋奉小德张了。但许多宫女嫔妃中,无不听小德张的吩咐。所不受他指挥的,只有隆裕皇后一人。说也奇怪,小德张平时,西太後之外没一个畏惧的,惟独对於隆裕皇后却是唯命是听。所以隆裕皇后也极相信小德张的话说。这样一天天地下去,小德渐渐变做侍候皇后的人了。宫廷之间,不免秽闻彰着,西太後因碍於众议,不得不将小德驱逐出宫。後来两官晏驾,隆裕後仍把小德张起用,还听了他的主张,起造水晶宫哩。不过那时,清运已然不久告终了。这是後话,暂且按下。
却说隆裕後自和光绪皇上在醉中摔断玉簪後,西太後知道二人始终不睦的了。当下隔不几时,令皇后迁出香殿,就在颐心阁里居住。隆裕後以皇上这般薄情,心上自然郁郁不乐。然自小德进宫,百般在皇后面上献媚讨好,皇后由此很喜欢小德,无论一事一物,凡是小德做的都说是好,换一人去做了便不称心了。宫里的内监晓得内中缘故,自己乐得退在後头,如皇后的遣使,一概是小德一人包办。
有一天上正值细雨蒙蒙,西太後乘雨游园。皇后因推病,不曾随驾。其余的嫔妃一齐跟着,其时瑾妃也在那里。不料天雨越下得大了。西太後就令妃子们各自回去休息。瑾妃却冒着雨,急急地走着。因为西太後的素性,最喜的是微雨中游玩﹔一班嫔妃也只好随在後面,虽有了伞,也不敢张啊。往时西太後冒雨游园,妃子和福晋格格都硬着头皮淋雨,倘西太後坐轿,便也纷纷坐轿。西太後如步行,大家只得步行。这天下雨出游,瑾妃晓得西太後的脾气,所以没有备伞,等到了游完回来,衣上潮湿,自然急於更换了。当下瑾妃三脚两步地走着。经过颐心阁下,忽听里面一阵的咳嗽声,吐下一口痰来。在吐的人原本是无心的,哪知扑的一下不偏不倚恰恰吐在瑾妃的脸上。瑾妃起先却毫不在意地走过,经这一口痰唾在面上,倒猛然记起皇后来了。她想皇后不是说有病,不来侍候太後游玩了吗?我既知道了,应该去请安的,免得被责有失礼节。主意打定,悄悄地望那颐心阁上走去。
瑾妃的脚步很轻,又加地上都铺着红毯,以故皇后在里面一点也不曾觉察。等到瑾妃走进了门口,皇后只当是小监哩,便在内喝问道:「谁在外面乱闯?」嫔妃的进见帝後,都得小监预先报知。瑾妃是走惯了的,所以不先通禀。现在隆裕後一问,倒吓得站住了脚,不敢进去。皇后见她犹豫不前,自然疑惑起来,就起身走出来。瑾妃一见,忙请了安,即随着皇后走进去时,瞧见小德还倚在榻上。皇后这时故意放下面孔喝道:「你还不快收拾啦,谁叫你如此放肆?」小德原料不着瑾妃会悄声匿迹地跑来﹔在皇后问讯的时候,他依然很大意地卧着。哪里晓得冤家路窄,偏偏瑾妃来请安了,只得慌忙起来,一边手足无措的,进退都觉不好。幸得皇后一言把他提醒,赶紧去找着拂尘,胡乱地拍一会。但隆裕後终是心虚,那粉面不由得红了起来。瑾妃是很识趣的,见他们这种情形,心里早已明白,因和皇后搭讪了几句,辞了出来回她的瀛台去了。
瑾妃的住在瀛台,本是服侍光绪帝的。光绪皇上自那天吐血之後,病症没有轻松过。而且在昏瞀之中,不时咬齿怒目痛恨着皇后。今天瑾妃於无意中,瞧见这麽一出鬼戏,要待不告诉皇上,却恨那皇后在太後面前撺掇,几次令自己受着苦痛。假使说与光绪帝知道,他在病中,转令多增气恼。瑾妃沉默了一会,终至於将目睹的情状细细地对光绪帝讲了一遍。光绪皇上听罢,早从榻上直跳起来:「无耻的婆子,俺且和你算帐。」说着要穿了衣服往见西太後去。慌得瑾妃玉容失色,急急地阻拦道:「皇上病体初痊,正宜静养,这事早晚可以解决的啊。况且当时臣妾所亲见的,一旦闹了出来,不是又累及臣妾麽?」光绪帝沉默半晌道:「俺既经得知了,若不给她一点厉害,以後还当了得吗?现在就不去告诉太後,俺只把小德惩儆一下就是了。」说着便呼小监去召小德张来流瀛见驾,小内监去了。
那小德待瑾妃出去,知道已惹出祸来,便对隆裕皇后说道:「小妖此去,万一皇上追究这事,须皇后包庇奴才则个。」皇后见说,不觉恨恨的道:「不知怎的会给狐媚子瞧见,那都怪自己太大意了。但皇上是和我不睦的,你未尝不晓得,得知其要同我认真,我也无奈何他的,恐怕我自己还保不定咧。」小德听了做声不得,只呆呆地立在一边。正在这当儿,忽见小监来召小德。皇后晓得其事发作,便眼看着小德默默不语。小德没法,只有战战兢兢的随着小监,一步懒一步地往瀛台而来。由小监引到榻前,小德见皇上怒容满面的坐着,吓得跪下慌忙叩头,俯伏着不敢起来。光绪帝大声说道:「你乾的好事,俺也不和你讲什麽。」喝令内监捆打一百,送往太後那里发落去。内监领了谕旨,将小德拉了出去。责打完毕,光绪帝随手写了小德无礼四个字,令内监押着送到西太後面前。
其时西太後已得了消息,正宣了皇后过去埋怨了一会,忽见内监押了小德来了,便回头命皇后避开。小德一见西太後,就仆地跪了,眼中流着泪道:「求老佛爷饶恕!」西太後说道:「这可是你自己不好,我也不便专主。现皇上既令我发落,宫中自容不得你了。那麽你赶快收拾了出去罢。」小德只得磕了一个头,起身去料理了些衣物,出宫去了。
当下光绪帝责打小德之後,心里还是怒气不息,又加病体危弱,经这一气,病又增添了几分了。从此那病症就天天沉重起来。到了这年的冬天,光绪帝已骨瘦如柴,神形惧失,看看已去死境不远了。不期革命的首领孙文、黄兴在暗中运动了越民,结连守备的军队,又举起事来。他们的计划,是从越南出兵,攻打镇阳关,占了几座炮台,声势十分浩大。镇阳关的总镇张惠芝发电告急,李俊彦提督领了大兵,会同张惠芝,和革命军血战。到底清兵众多,革命党没有後援,迁延时日,饷尽兵疲,被清兵杀得落花流水,各自逃命。孙文黄兴见大事不成,又白送了许多性命,便大哭一场,亡命海外而去。然这音耗传来,西太後很为忧虑。光绪听得革命党屡屡兴兵闹事,谅来如此闹下去终非了局。因此心里愈觉愁闷,病也越难好了。
一天的晚上,光绪帝忽然气喘不止,渐渐地急促起来。瑾妃一头替他按摩,一面叫小监飞报西太後。不到一刻,西太後已同了太医来了。诊断既毕,太医便奏道:「皇上的病,因元气已伤,动了肝风,所以气喘不住。倘然这般的不止,还须防昏厥咧。」一时七八个太医,都一样的说法。西太後见说,才也有点着急了。於是命瑾妃小心侍候,自己匆匆回到养心殿,立刻召军机大臣连夜进宫议事。
这时张之洞已卸职,只有那桐一班人了。众臣进宫见了西太後礼罢,西太後就将皇上的病势对众人宣布了﹔并说道:「如皇上有不幸,这大位是谁继续呢?」庆亲王奕匡奏道:「从前所立溥儁,现因端王遣戍,那溥儁是不能入继的了。但屈指算来,若承继穆宗毅皇帝时,还是从溥字一辈上选择。」西太後点头说道:「我也筹思过溥字辈中,除了醇亲王之子溥仪,恭亲王之子溥勋外,其余载洵既属远支,他的儿子更比溥仪等幼稚,而且载洵的为人,实不足付与大政。我以为就溥仪或溥勋二人中选择一人罢。不过,众亲王的主见不知怎样?」奕匡顿首道:「那是国家大政,自然是老佛爷宸衷独断的,何必咨询亲王们的同意。因一是宗族关系,和政事完全两样的,求老佛爷明鉴。」那桐也奏道:「庆王之言极是,奴才也是这个意思。」西太後说道:「话虽有理,但大权究属皇上,我不过代主而已。今决然由我下命,将来不怕他们另起波折吗?」奕匡忙道:「那可不必过虑,到了临时再行解决不迟。」西太後正和众臣计议,忽听内监报说:「皇上昏过去了。」要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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