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光绪帝因在醉後与隆裕皇后争吵,一个不小心把皇后头上的一枝玉白簪碰落地上,顿时跌做两段。因为这枝簪是高宗所传,长约四寸,晶莹光洁,没有一些斑点的,确是件宝物。光绪帝缔婚的时候,西太後就赐给皇后了,也算是清室传家之宝。今天坠地跌断了,皇后早已着慌,便垂着泪说道:「这枝簪原是祖宗的遗物,又是老祖宗赐给的,现在被皇上跌断了,我怎好去见老佛爷呢?」隆裕皇后说着,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瑾妃知道这事闹大了,一边慰劝皇后,一边又替皇帝担忧。皇后哭了一会,忍着泪说道:「别的不用讲了,簪也断了,这责任须皇上担负,就一块儿去见老佛爷,听候处分吧!」
光绪皇帝初时见玉簪跌断,倒也有些懊悔,连酒也醒了。这时听得皇后说要一道去见西太後,不觉又把气提了上来,大怒道:「区区一枝簪儿,即便是朕弄断了,也不见得会拿朕怎麽样,你开口闭口用太後来吓人,朕便害怕了吗?」说完对着地上的断簪再奋力地一踏。接着又愤不可遏地说道:「你快去告诉太後,说朕有意这样做的,看拿朕怎麽办吧!」
隆裕後见皇上发怒,也不敢再说,只是含一泡眼泪,叫小太监打桨,渡到对岸见太後去了。皇后走了,皇帝兀是余怒不息。瑾妃忍泪劝慰道:「皇后此去向老佛爷哭诉,不知又要出什麽花样呢?」光绪帝仍然愤怒地说道:「管她们去怎样呢!」当下一宿无话。
第二天,西太後召见光绪皇帝。瑾妃晓得是昨天跌碎玉簪的事情发作,便悄悄地对皇上说:「太後来宣皇上,谅没有好事,定是为了那簪的事。到了那里,只得听其自然,不要像昨日那样言语顶撞,不然您受皇太后的责难,还会连累臣妾呢!」光绪帝点点头。他想起昨天的事,着实有些胆寒。这位皇上平素本惧怕西太後的,酒後忘乎所以,等到酒醒悔已迟了。听到西太後宣召,不免畏首畏尾,只得硬着头皮见太後。
西太後等光绪帝行礼毕,才发话道:「亏你也是一国的君主,有些行为还不及一个寻常的百姓,昨天甚至乘着酒兴,像疯癫一样打起皇后来了。这不是和我作对吗?我把自己的侄女同你联成婚姻,原想会和和睦睦的,不料适得其反。但只要说出皇后的种种过失,说得明白,不妨布告天下,可以把她废掉,何必这麽做作呢!若你不愿意做,就由我替你实行。准把皇后废掉就是,不过你得将她的罪名老实说出来。」
光绪帝连忙叩头,并分辩道:「儿臣并没说她有什麽不好,昨天一时醉後糊涂,下次改过了,决不再有这样的行为,还求老佛爷免怒!」西太後冷笑道:「酒醉糊涂麽?国家大事也这麽糊涂,怕不将天下送掉吗?但我知道你素性忠厚,断不至如此无赖,准是那狐媚子记恨在心,撺掇你才这样的。我如今且来惩治她一会,以儆将来就是了。」西太後说话完毕,回头叫宣瑾妃。过了一会,瑾妃已泪盈盈的随着太监来到太後面前,跪下叩了个头。西太後喝道:「昨日皇上和皇后争闹,你可在那里麽?」瑾妃重又跪下道:「婢子也在一旁相劝的。」西太後怒道:「到了那个时候,用你劝解哩。你既知相劝,也不必唆弄出来了。」瑾妃忙叩头道:「婢子怎敢。」西太後不等她说完,便把案桌一拍道:「由不得你强辩,给我撵下去重责四十。」光绪帝慌忙代求道:「老佛爷慈鉴,那都是儿臣的不好,不乾妃子的事,乞赐恩饶恕了她吧。」西太後说道:「每次是你袒护着求情,所以弄得她们的胆放大了,不仅没把皇后在眼里,再下次连我也不在心上了,今天我偏不饶她。」内监们领了旨意,牵着瑾妃走了。可怜光绪帝眼看着瑾妃去受刑,自己无法挽救,真同尖刀剜心一样,又兼昨日饮酒太过,脑中受了强烈的刺激,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终算勉强支持了。
这时西太後又问道:「从前内外臣工都说穆宗毅皇帝不可无後,咱们就定了端王之子薄儁入继,册立为大阿哥。但如今那端王已成了罪人,朝臣纷纷议论﹔就是诸亲王等也很多责难,这溥儁自然不能照常膺受重爵。大阿哥的名目只好准了众议把来废黜的了。但我是这样想,不知你的意见怎样?」光绪帝说道:「老佛爷以为怎样,就怎样为是了。」西太後微笑道:「你既已同意,当初册立之时,也是你出面布告天下的,现欲废立,依旧要你颁诏才是。」光绪帝道:「那个是臣儿理会得,即经施行就是。」西太後说道:「你打算还是过上几时吗?这事刻不容缓的,你不见那些外臣的奏牍麽?」说着把一个黄袝裹着的奏疏夹令内监递给光绪皇上,一面说道:「那麽你就起草罢,明日就可颁布哩。」光绪帝不敢违拗,只得要了朱笔,慢慢地打起草稿来。
这个当儿内监来请进御膳。西太後便同了皇上到湖山在望处去午餐。皇上和西太後共食本是千年难得的,但是光绪帝因心里不舒,又记挂着瑾妃,无论是山珍海味,哪里吃得下呢。西太後又在这时讲些西狩时的苦处,越发令光绪帝受了感触﹔因此胡乱吃了一点。膳毕仍然去拟他的诏书。不过草就了一半,光绪帝陡觉得头昏眼花,身不由主地望後倒了下去,慌得一班内监赶紧过来扶持了。西太後也着了忙,急急跑到光绪帝面前,安慰着道:「你要自己保重一点呢。须知我已是风前之烛,将来的责任,还不是在你身上吗?但我听得你现在不比以前,自暴自弃的地方很多,真替你可惜啊!」西太後一面说着,也假意弹了几点眼泪。光绪帝听了西太後的话说,只微微把头点了几点。这时忍不住咳了起来,哇地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正溅在西太後的衣上,西太後着实吃了一惊,忙说道:「你这症候来势很是不轻,快命太医院赶紧来诊治吧。」内监们听了,飞奔地去召太医。
这里西太後陪着皇上静坐了一会,不一刻太医来了。行过君臣礼,仔细诊断了一遍,说皇上怒气伤肝,郁火上炎,所以吐出血来了。而且积郁过久,恐药石一时不易见效。西太後见说,不觉长叹了一声。其时内监已推过西太後的卧车来,慢慢地把光绪帝扶上车子。西太後亲自替皇上安放了枕衾,又再三地叮嘱几句静养的话。从形式上看去,母子间的情感似乎非常深厚呢。光绪帝卧在车上,虽有太监们护着,可是半身实早失了知觉了。似这样地出了慈安殿,仍用小舟渡到瀛台。瑾妃已在那里侍候着,只是玉容惨淡,表示她因受责後,身上伤痕剧痛,所以有这样的现象。光绪帝见景伤情,益使他心里难受。故此一见了瑾妃,只是连连摇手,似乎叫她退去,不必再来侍候。瑾妃会意,便略去休息一刻,又来塌前照料了。有时在蒙胧之中,忽然呼起痛来,倒把皇上惊醒了,明知瑾妃的创痛,心里一气,病也愈加沉重了。
不言光绪帝卧病。且说西太後送光绪皇上走後,知道他病很厉害,自己掌着朝政,全恃垂帘的名目,大权独揽,满人族中谁不妒忌她呢?就是近支的亲王,也没一个不觊觎大位,乘隙而动。不幸光绪皇上有什麽差迟,族人自然要竞争入继。到了那时,一朝天子一朝臣,别人继了大统,当然另有摄政之人。西太後一旦大权被攫,不免要受人指挥,焉有今日的荣耀呢?思来想去,党目下的地位倒是十分危险,因召军机大臣荣禄入内计议。商量了一会,终筹不出善後的良策来。於是,西太後也一天到晚,愁眉不展地闷闷不乐。庆王奕匡,见西太後没精打采,便乘间奏道:「後天是穆宗毅皇帝的阴寿忌辰,老佛爷待怎样办理?」西太後也记了起来道:「咱们这几天很不起劲,只吩咐喇嘛诵一天经,令大臣侍祭一番就是了。」奕匡奏道:「奴才的意思,除了这几种外,还叫内监们唱一天戏给老佛爷解解闷哩。」西太後生平最喜欢的是听戏,所以也不说可否,惟略略颔首,已算允许的了。奕匡领了谕旨,便很高兴地去办不提。
到了穆宗阴寿的那天,文武官员都换青服素褂,齐齐地到太庙去祭奠。一一行完了礼,便到颐和园中来给老佛爷叩头。西太後就在大院殿上设了素筵,赏赐一班大臣。这时内廷供奉的命人,因庚子之後,都也四散了,所留存的不过一个老乡亲孙菊仙。奕匡要讨西太後的欢心,又去外面招了个唱武生的柳筱阁来。讲这个柳筱阁,本是从前柳月阁的儿子。他老子柳月阁也是武生出名的,尤长於做神怪戏,所以有小猴子之称。柳筱阁得他师傅余老毛的秘传,演起戏来,反高出他老子柳月阁之上,因此京里也很有点小名气。这天奕匡把柳筱阁召入颐和园内演戏。西太後最相信看神怪剧,而且为演怪戏的缘故,在大院的戏台三层楼上,还特制了布景咧。足见西太後的迷信神权。闲话少讲,言归正传。且说柳筱阁在这天所演的戏是《水帘洞》、《金钱豹》、《盗芭蕉扇》三出,是西太後亲自所点。柳筱阁便提足精神,狠命地讨好。果然演来十分的周到,大蒙西太後的赞许。待戏演完之後,西太後即召见柳筱阁,问了姓名年岁,柳筱阁一一答复了。西太後大喜,命内务府赏给柳筱阁三百块钱。柳筱阁谢恩出来,一般唱戏的同行都很羡慕他。从此以後,西太後不时召柳筱阁进宫演剧。於是柳筱阁居然也得出入宫禁了。
一天,柳筱阁照常人宫演戏,还带了他的女儿小月一同进去。演戏既毕,西太後赏了他些绸缎之类。筱阁和他的女儿小月前去谢恩。西太後见小月面如满月,肤若羊脂,举动之间很是活泼可喜,西太後便指着问道:「这是谁呀?」筱阁叩头答道:「是奴才的女儿。」西太後笑道:「今年几岁了?倒很觉得有趣,就留在这里,明天叫你的妻子来领她罢。」柳筱阁连声称是,立即叩谢了出来,去准备他的妻子月香进宫。那小月留在西太後身边,年纪虽只得五岁,却很能侍人的喜怒。於是西太後越发喜欢她了。
到了第二天上午,柳筱阁带同妻子月香进宫来见西太後。行礼毕,西太後见月香相貌清秀,言语温婉,虽是小家妇人,还算彬彬有礼,当下便对柳筱阁说道:「咱们这里正少一个侍候的女子,你的妻子甚合咱的心意,就暂时留着,过了些时再回去不迟。」柳筱阁是何等乖觉的人,见西太後这样说法,正是求之而不得的事,所以忙跪下谢恩。西太後叫赏了绣绒衣料,并古玩等等给柳筱阁。由此那柳筱阁的妻子月香、女儿小月,都在西太後那里侍候了。西太後又命赐与小月金锁链一具,金小镯子一副。原来那金锁链重约四两光景,内府置备着,是遇到时节或万寿的时候,专把来赏给一班小格格的。现在优伶的女儿也能得到这种恩赏,不是出於异数吗?有几个穷亲王的格格,还受不着这宠遇哩。
光阴如箭,转眼又过了几时。这个时候,军机大臣荣禄忽然逝世。西太後得知,很为哀悼,即令朝臣议諡号。拟了慤刚正忠四字,呈西太後御览。西太後便提起朱笔,点了末一个字,於是諡号定了文忠两字不提。这时朝中的大臣又纷纷地更动了一番。把两湖总督张之洞调署军机大臣,袁世凯擢了直隶总督,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匡,协办大学士那桐。又下诏书禁止缠足﹔实行满汉通婚。
这年忽然安徽兵变,熊成基号台民党,闹了一次风潮,总算扑灭了。但到了五月的中旬,候补道员徐锡麟又闹起革命来了。
讲到这徐锡麟,本是个日本留学生。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却抱负大志,脑筋里满贮着种族革命的思想。他鉴於清政府的腐败,和外夷的侵略,决意想把清政府推翻,重组共和政府。他既存了这般主旨,便在日本长崎地方结识许多同志。末了,就从海外回国宣传革命。可是,中国因屡闹革命,捕捉党人很为严厉。徐锡麟见自己是个留学生,一举一动很受官府的监视,且於力量的一方面,已然觉得不足。筹计了一会,觉得非从政界入手不可。但在这个时候,两手空空,如何能够行事呢?正在进退两难的当儿,恰巧逢着了女侠秋瑾。两人一交谈,倒很是投机,当由秋瑾拿出钱来,补助徐锡麟去做事。那秋瑾是绍兴的世家女儿,也曾在学堂毕业,游历过英美日本诸国,为人极有才乾,对於革命思想很是崇拜。交游的都是现任官吏,所以徐锡麟很得到她一把助力。当下二人商议好了,徐锡麟捐了一个道员,以便在政治上活动。秋瑾自回绍兴,组织大通学堂,行她那革命的素志。
徐锡麟自捐了道员,竭力在官场中谋干,居然被他弄到一个路道,投在安徽抚台恩铭的门下。恩铭和他一谈,觉得他确有才华,便已存了彔用之心,後来叫徐锡麟充了练兵的委员。徐锡麟一有了兵权,自然只望那革命的一方面下手。他一边练兵,一头约了天津的同志乘机起事。绍兴女侠秋瑾也准备响应。
不期天不从人愿。在举事的前一天,那天津的党人因事机不密,给官厅逮捕了。其时的消息没有现在的灵通。因此,徐锡麟全不知道。到了那天,便约安徽抚台看操,以便刺杀恩铭,乘时起事。正在这紧要当儿,风声传来说安徽将有革命起义,余党已在天津就捕。官府得了这个消息,便下令捕捉徐锡麟。徐锡麟方去进见抚台恩铭,只听得抚署外面,一片拿革命党的声音。此事连恩铭也不知道,忙问外面什麽事鼓噪?徐锡麟已然情虚,见事已弄僵,也不待恩铭下令,就拔出手枪望安抚便击。恩铭身中两枪,尚能叫刺客。这时署中文武职员一齐围将上来,把抚署大门闭上,任徐锡麟有翅膀,也休想飞得出去。於是把徐锡麟捉获,又去捕那些学生军。可怜那班青年学子,寡不敌众,大半死在枪弹之下了。
这里又将徐锡麟一审,自然是直认不讳。那几个官员还主张拿徐锡麟开腹剖心,祭奠恩铭。再把徐锡麟生前的信札细细检查一番,发现了秋瑾约期举事的电文来。赶忙飞电绍兴知府,令密捕秋瑾,就地正法。那秋瑾在绍兴,眼巴巴地望那安徽动作,自己好乘间响应,却不见有什麽消息。正在疑惑时,忽听得安徽革命失败,到处纷纷传说,知道事已不成,欲待逃走时,那官兵已把大通学堂围得水泄不通。秋瑾见不能脱身,也只好束手成擒了。但秋瑾的心上本一点不害怕,以为一些革命的嫌疑,绍兴知府是自己的义父,谅一定会帮她洗剔的,所以到了大堂之上,兀是坦然和没事一样。谁料人情势利,那知府高坐堂皇的审起事来。秋瑾一见,便待叫义父,还不曾开口,知府早把脸一沉,放出严厉的面孔,将惊堂一拍,大怒起来。要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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