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 三月维新孤臣走海上 半月密议皇帝囚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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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光绪帝宠用着康有为等一班人,实行新政,那些旧臣如许应騤、徐会澧、怀塔布、刚毅等等,都非常的气愤,天天在那里寻新人物的嫌隙,好在西太後面前撺掇。因为这时的西太後,身进颐和园後,把朝中的政事一齐丢在脑後,非有万分紧急的事一概不见。有时皇上遇正事前去请命,也只叫李莲英传语而已。皇帝母子之间还见不着面,何况是臣子了。可是这时,孝贞後在日被革职的荣禄,已做了步军统领了。正值直隶总督出缺,荣禄便向太後要求,西太後於皇上朔望去问安的时候,算亲自召见,把荣禄补直督的话再三的嘱咐着。但西太後独於这点小事,怎这般的郑重呢?一则荣禄是她的内侄,二则荣禄是个统领职衔,平空擢了总督,可算得是横跳,照先皇的旧规讲起来,断断乎做不到的。所以西太後不得不郑重一下了。
闲话不提。再说那许应騤、怀塔布等一般人,时时在那里搜寻破绽,不期事有凑巧,一天礼部主事王照上的一个奏本,给怀塔布在军机处瞧见,便塞在袖管内,以便进呈太後。这个消息被御史杨深秀得知,立时奏闻皇上,光绪帝听了大怒,使命追究王照的奏折,怀塔布不得已只好将奏折呈出,光绪帝即将怀塔布褫职,拟了个永不叙用的罪名。但王照的本中奏的是什麽呢?却是劝皇上剪发易服。光绪帝看了微笑点头,赏了王照三品顶戴。那一般内外满汉臣工,听得皇上於本朝最犯忌的剪发辫之议也嘉纳起来,因此大家似发狂一样,怪戾乖谬的议论,也都自喻新奇,争相上本启奏。这样一来,旧党免不了窃窃私语,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吹入西太後的耳朵里去了。
西太後一听了剪发易服四个字,不由得触目惊心,勃然大怒道:「孺子这样的胡闹,祖宗的基业不是要断送了吗?」西太後这句话一出口,便有许多守旧派的,若许应騤,刚毅辈纷纷入奏,说皇上的悖谬,听信了康有为的狂言,把很好的先皇制度改变得不成一个样儿了。西太後听罢益发大怒,即传懿旨召见皇上。
光绪帝听得西太後召他进见,知道一定有什麽岔子发生了﹔所以怀着鬼胎,来见西太後。行礼毕,还不曾开言,西太後早把案桌一拍,大声喝道:「我以为你年纪比前长大,知识也较前增进了,所以把朝政托给你。谁知你一味胡乾,你可知祖宗创业的艰难麽?像你这般发狂,怕不将咱们的天下送掉吗?」光绪帝忙请了个安,说道:「圣母莫听旁人唆弄,错怪了人,儿虽不肖,决不至任意胡为﹔就是现在的种种设施,也无非希望国家强盛起来,共享太平之福,那有反愿意把江山送掉的道理?这还望圣母明察。」西太後不待德宗说毕,便劈头喝道:「你还强辩吗?那王照的奏折教你的是什麽?你当我没有耳朵的麽?」说着就把一大卷的弹章,向地上一掷道:「你自己仔细去瞧瞧,里面是什麽话说。」这时早有内监将那奏本拾了起来,光绪帝便接过来翻阅了一遍,见奏折上都是弹劾康有为一班新人的过和说自己的荒谬。於是一语不发的把奏章收起。西太後便指着德宗冷笑道:「现在你明白了麽?今日姑且退去,咱们告诉了你,以後还要好好的留意一下子呢。」
光绪帝见说,连连道了几个是字,便退了出来。回到乾清宫里,把弹劾自己的奏牍,重行取出来检视了一遍,统计不下二十余人。不觉发愤,将许多奏本撕得粉碎,顿足恨道:「这一班守旧的逆党不除,终究不能安枕。」光绪帝心上愈想愈恨,到了次日朝罢,恰逢袁世凯受直督保荐任为小站练兵总办,来请训出京,光绪帝便勉励他几句。袁世凯退出之後,德宗猛然想起,自己正缺少一个有兵权的人,现今袁世凯做了练兵总办,不是握着兵权麽?於是忙叫传谕出去,命袁世凯暂缓出京,着令乾清宫见驾。
袁世凯领了这道谕旨,正摸不着头脑,只得到乾清宫来,由内监导引进去,见了光绪帝。礼毕,光绪帝问道:「你此番出京练兵,可忠心为国麽?」袁世凯突然听了这话,吓得一身冷汗直淋,当作有劾他不能忠心任事,所以有这个变卦﹔因此忙免冠叩头道:「小臣怎敢不忠心为国呢。想小臣世受皇家厚恩,虽碎身尚不足报,何敢再有异心?」光绪帝听了微笑道:「很好很好!你既忠心为国,现有密札一道,你须慎重将事,倘然事成,自然重重赏你。」袁世凯听到这里,才知道皇上别有作用,并不是为着自己的事,这颗心便放了下来,於是叩头谢恩出来。走出乾清宫时,合该天意难回,因袁世凯出来走得匆忙了些,正和一个内监撞了个满怀,那内监深怕获罪,慌忙三脚两步走了。待袁世凯定眼看时,那内监早已不见了,不觉心上十分狐疑。及至到了私邸将密札拆开一看,原来是皇上令自己领兵杀了直督荣禄,再率部进京,扫除太後旧党。袁世凯看罢,心里便踌躇起来道:「这事可不是儿戏的,万一事机不密,就有灭族的罪名。」他心上盘算了一夜,回忆出乾清宫时和一个人相撞,那人不要是太後的侦探﹔倘若追究起来可就糟了。他思来想去,觉得现在皇上的势力万万及不上太後,这事看来一定要弄糟的,倒不如先去出首的为妙。主意打定,便连夜出京去了。
原来这袁世凯曾做过朝鲜委员,如今荣禄做了直督,便保他做了练兵总办。他有三个帮手,就是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时人号为陆军三杰。
这且不在话下。单讲袁世凯匆匆的出京到了天津,把光绪帝的密旨呈给了荣禄,荣禄一看,大惊道:这还了得,忙叫袁世凯暂护直督的印信,自己便星夜进京来见西太後。内监通报进去,回说老佛爷有旨,明日见驾。荣禄着急道:「这事还等得明天麽?」内监又进去了半天,西太後见荣禄从天津来夤夜叩阍,知道定有紧急之事,所以也即时传见。荣禄一见太後,便伏地大哭。西太後大惊道:「你有什麽事,这般悲伤?」荣禄一面哭,一面奏道:「险些儿奴才的性命不保,恐怕老佛爷也有妨碍呢?」说着将德宗的密札呈上。西太後就在灯下,读了一遍道:
朕自稚年登基,政权皆操之母後﹔致一班逆党,咸得横行无忌,二十余年来受尽困苦,偶有政见不合,辄为彼逆奴所椰揄,是朕虽有天下,而实徒拥虚名。长此以往,不但为天下笑,抑亦无颜以对先皇﹔即後世亦必以朕为一懦弱之庸主耳,言之尤觉痛心。今着袁世凯星夜出京,领其所部,刻日举事,袭杀直督荣禄,其缺即着袁世凯补援。并随时率领劲卒,进京扫清逆党,共卫皇室而肃朝政,勿负朕意。钦此!
西太後读毕,不觉大怒道:「虎不伤人,人倒有伤虎意了。」说着,对荣禄说道:「你快出去召旧日大臣,连夜来园中议事。」荣禄领了懿旨,便一步一颠的出来。因荣禄一只左足本来有风疾的,所以走起路来,一跷一拐很是不便﹔况且这时又在昏夜,事关秘密,不敢大张小谕,惟有步行着出去,一处处的去宣召去了。
这也是康有为和梁启超师生二人命不该绝,荣禄走路既这样的迟缓,颐和园里又兼走漏了消息。这消息怎样会走漏的呢?因荣禄匆匆的进颐和园来,恰巧和侍候光绪帝的内监寇连材撞见了。荣禄急於见西太後,并未留心别的。哪知寇连材是光绪皇上第一个心腹人,他一眼瞧见荣禄慌慌忙忙的进来,心里已先疑惑起来,暗想:「荣禄这厮现做着直隶总督,为何轻易擅离职守呢?料想一定有什麽重要变故。」一面想着,却蹑手蹑脚的跟在後面。起初听得太後不见,後来荣禄顿足发起急来,寇连材已料着了八分﹔知道这事定和皇上有关,但不晓得是什麽一出鬼戏,便去俯伏在殿角里窃听。只见荣禄见了太後痛哭,随後把一张东西呈上去,因距离得太远了一些,实在听不见什麽。末了,只听得西太後大声说道:「你给我快召他们去。」便瞧见荣禄一拐一跷的出园去了。
寇连材目睹了这种情形,便赶紧来报知皇上。其时光绪帝正和珍妃瑾妃在宫中闲话,只见寇连材喘着气进来,光绪帝问道:「你怎麽这副样儿?」寇连材忙跪在地上奏道:「奴才刚从太後那边来,瞧见荣禄那厮匆匆进园,要见太後。」於是把荣禄痛哭、太後大怒种种形状细细讲了一遍,又说:「荣禄现在出园去,不知去召什麽人去了,奴婢怕这事涉及皇上,因此忙来报告。」光绪帝听了荣禄连夜进京来叩见太後,晓得袁世凯定然把机关露破了,料来必无好果。但自己还属无妨,那一班保皇行新政的臣子谅来不免的﹔眼睁睁地瞧着他们一个个的授首,心上未免不忍,当下便叫寇连材去报知康有为。一时不及草诏,只叫寇连材伸过掌来,光绪帝就在他掌上写了「事急速走」四个字,命寇连材速去。
寇连材领了旨意,如飞一般的跑到康有为下处,正值康有为草着奏牍,还没安睡。寇连材叩门进去,已走得气急败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伸手给康有为瞧看。康有为见这个形状,又读了寇连材掌中的字,晓得大事不妙,连行李也不及收拾,便只身逃走出京,连夜乘轮出天津到上海去了。这里寇连材自去复旨不提。
再说那梁启超这天晚上恰巧有事来和康有为商量,一到他的馆中,只见书籍杂乱,物事狼藉﹔一问馆童,说康大人在三更天,来一个人,也不说什麽,康大人便手忙脚乱的走了。梁启超是何等机灵,一听这话,就连跌带爬的躲到日本领事馆去了。後来听到消息果然不好,便同了日本副领事,扮做洋装,逃到日本去避祸去了。
且说荣禄奉了西太後的命,去召刚毅、怀塔布、许应騤、曾广汉、徐会沣等一班大臣,同进颐和园里,叩见西太後毕,太後便怒气冲冲的将密札给诸臣看了,筹议对待的法子。刚毅首先跪奏:「以奴才看,今日不诛康梁这一班人,日後奴才要被他们诛戮的,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了。」太後大声说道:「俺不但将这几个逆贼除去,连那昏君也要废掉他哩。」荣禄忙奏道:「这却使不得的,皇上临政,中外皆知,现在无故废去,外人一定有所藉口。依奴才的愚见,请老佛爷重临朝政,将权柄不给皇上掌握,也已经够了。」西太後听了,微微的点了点头,即命刚毅率领侍卫,一等天明,便去搜捕康有为等,莫被他们漏网。这里太後和荣禄诸臣坐待天晓,去处置皇上﹔计议已毕,但待天明。光绪帝变法行新政,至此告终。後人有词叹这新政道:
南海书生平地起,居然万言上天子﹔公卿交章荐奇才,下诏求言自此始。圣恩召入光明殿,名臣同日登枢府﹔大开朝堂受章奏,小臣维新大臣旧。感时流涕报圣明,忧劳惟觉龙颜瘦﹔一纸纶音下九州,四海欢呼帝万寿!帝万寿,可怜中原土,空有遗恨留﹔留得後人兴嗟叹,当时怎不遨天佑!
当下到了次日清晨,光绪帝却一夜不曾安眠,盥漱既毕,也不上朝,静坐着待变。不多一刻,果见内监来宣召了,光绪帝便很安闲的随着内监到颐乐殿来见太後。只见太後怒颜满面的坐在那里。光绪帝照常行礼毕,太後便厉声问道:「你曾叫外臣领兵谋我麽?」皇上徐徐说道:「并没这回事。」太後益发大怒,从袖里取出那道密札,往地上一摔道:「这是谁写的?」光绪帝见证据已实现,谅来也隐瞒不过,便随口答道:「子臣给袁世凯的,意欲扫清旧党罢了,并不敢惊动圣母。」西太後冷笑道:「不敢惊动麽?若不是荣禄报信的早,此时俺也做了阶下囚了。」说着把嘴一努,早有李莲英等一班人,不由皇上分说,便簇拥着往瀛台去了。要知後事如何,再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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