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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楚昭王弃郢西奔 伍子胥掘墓鞭尸(4)


  话说孙武引兵过虎牙山,转入当阳阪,望见漳江在北,水势滔滔;纪南地势低下,西有赤湖,湖水通纪南及郢都城下。武看在肚里,心生一计。命军士屯于高阜之处,各备畚锸,限一夜之间,要掘开深壕一道,引漳江之水,通于赤湖。却筑起长堤,坝住江水。那水进无所泄,平地高起二三丈。又遇冬月,西风大发,即时灌入纪南城中。守将宋木,只道江涨,驱城中百姓奔郢都避水。那水势浩大,连郢都城下,一望如江湖了。孙武使人于山上砍竹造筏,吴军乘筏薄①城。城中方知此水乃吴人决漳江所致,众心惶惧,各自逃生。楚王知郢都难守,急使箴尹固具舟西门,取其爱妹季芈,一同登舟。子期在城上,正欲督率军士捍水,闻楚王已行,只得同百官出城保驾,单单走出一身,不复顾其家室矣。郢都无主,不攻自破。史官有诗云:

  虎踞方城阻汉川,吴兵迅扫若飞烟。
  忠良弃尽谗贪售②,不怕隆城高入天。

  孙武遂奉阖闾入郢都城,即使人掘开水坝,放水归江,合兵以守四郊。伍员亦自麦城来见。阖闾升楚王之殿,百官拜贺已毕,然后唐、蔡二君,亦人朝致词称庆。阖闾大喜,置酒高会。是晚,阖闾宿于楚王之宫,左右得楚王夫人以进。阖闾欲使侍寝,意犹未决。伍员曰:“国尚有之,况其妻乎?”

  王乃留宿,淫其妾媵殆遍。左右或言:“楚王之母伯嬴,乃太子建之妻,平王以其美而夺之,今其齿①尚少,色未衰也。”

  阖闾心动,使人召之,伯嬴不出。阖闾怒,命左右“牵来见寡人。”

  伯嬴闭户,以剑击户而言曰:“妾闻诸侯者,一国之教也。礼,男女居不同席,食不共器,所以示别。今君王弃其表仪,以淫乱闻于国人,未亡人宁伏剑而死,不敢承命。”

  阖闾大惭,乃谢曰:“寡人敬慕夫人,愿识颜色,敢及乱乎?夫人休矣。”

  使其旧侍为之守户,诫从人不得妄入。

  伍员求楚昭王不得,乃使孙武、伯嚭等,亦分据诸大夫之室,淫其妻妾以辱之。唐侯、蔡侯同公子山往搜囊瓦之家,裘、佩尚依然在笥,肃霜马亦在厩中。二君各取其物,俱转献于吴王。其他宝货金帛,充物室中,恣左右运取,狼籍道路。囊瓦一生贪贿,何曾受用?公子山欲取囊瓦夫人,夫概至,逐出而自取之。是时君臣宣淫,男女无别。郢都城中,几于兽群而禽聚矣。

  髯翁有诗云:
  行淫不避楚君臣,但快私心渎大伦。
  只有伯嬴持晚节,清风一线未亡人。

  伍员言于吴王,欲将楚宗庙尽行拆毁。孙武进曰:“兵以义动,方为有名。平王废太子建而立秦女之子,任用谗贪,内戮忠良,而外行暴于诸侯,是以吴得至此。今楚都已破,宜召太子建之子芈胜,立之为君,使主宗庙,以更昭王之位。楚人怜故太子无辜,必然相安,而胜怀吴德,世世贡献不绝。工虽赦楚,犹得楚也。如此,则名实俱全矣!”

  阖闾贪于灭楚,遂不听孙武之言,乃焚毁其宗庙。唐、蔡二君,各辞归本国去讫。阖闾复置酒章华之台,大宴群臣,乐工奏乐,群臣皆喜,惟伍员痛哭不已。阖闾曰:“卿报楚之志已酬矣,又何悲乎?”

  员含泪而对曰:“平王已死,楚王复逃,臣父兄之仇,尚未报万分之一也。”

  阖闾曰:“卿欲何如?”

  员对曰:“乞大王许臣掘平王之冢墓,开棺斩首,方可泄臣之恨。”

  阖闾曰:“卿为德于寡人多矣,寡人何爱于枯骨,不以慰卿之私耶?”遂许之。

  伍员访知平王之墓,在东门外地方室丙庄寥台湖,乃引本部兵往。但见平原衰草,湖水茫茫,并不知墓之所在。使人四下搜觅,亦无踪影。伍员乃捶胸向天而号曰:“天乎,天乎!不令我报父兄之怨乎?”

  忽有老父至前,揖而问曰:“将军欲得平王之家何故?”

  员曰:“平王弃子夺媳,杀忠任佞,灭吾宗族,吾生不能加兵其颈,死亦当戮其尸,以报父兄于地下。”

  老父曰:“平王自知多怨,恐人发掘其墓,故葬于湖中。将军必欲得棺,须涸湖水而求之,乃可见也。”

  因登寥台,指示其处。员使善没①之士,入水求之,于台东果得石椁②。乃令军士各负沙一囊,堆积墓旁,壅住流水;然后凿开石椁,得一棺甚重,发之,内惟衣冠及精铁数百斤而已。老叟曰:“此疑棺也,真棺尚在其下。”

  更去石板下层,果然有一棺。员令毁棺,拽出其尸,验之,果楚平王之身也。用水银殓过,肤肉不变。员一见其尸,怨气冲天,手持九节铜鞭,鞭之三百,肉烂骨折。于是左足践其腹,右手抉其目,数之曰:“汝生时枉有目珠,不辨忠佞,听信谗言,杀吾父兄,岂不冤哉!”遂断平王之头,毁其衣衾棺木,同骸骨弃于原野。

  髯翁有赞云:

  怨不可积,冤不可极。
  极冤无君长,积怨无存殁。
  匹夫逃死,僇及朽骨。
  泪血洒鞭,怨气昏日。
  孝意夺忠,家仇及国。
  烈哉子胥,千古犹为之饮泣!
  〔①薄:攻。
  ②售:得势。
  ①齿:年龄。
  ①没;深入水中。
  ②椁:棺材外之套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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