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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对于自己在夫妻关系中的强势,苏婧婧一点也不讳言。

  “当年你姐夫那样穷困潦倒、土里土气,我能答应结婚绝对是他的福气哩!”

  “别看他现在当了市长,在你们阳城几百万人面前人五人六的,当初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追到我的哪!”

  “要不是遇到姐姐我,他廖志国能有今天这样的前途?充其量,不过是乡下的一个普通乡镇干部罢了。”

  “为了他的前途,我做出了太多牺牲。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工作,我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嘛!”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氛围里,苏婧婧屡屡对黄一平如此抱怨。这种抱怨的前奏,无一例外是从回忆当年的恋爱故事开始,如果将其标注一个新闻化标题,似可名之《落魄王子与白雪公主》。

  关于廖志国与苏婧婧的故事,除了两位当事人的直接叙说外,黄一平还听过别的版本,是阳江官员在一起开会时的闲聊,虽然细节不尽相同,关键处倒也相差不多。据说廖志国当年发动爱情攻势时,苏婧婧正在大学里读书,前者底气相当不足。试想,一个艺术院校的女生,长相尽管不是十分出众,但由于从小在城市长大,又出身官宦家庭,清丽气质摆在那儿,身边终归少不了成群追求者。那些追求者中,自然不乏趣味相同、相貌堂堂、门当户对之辈,都是真正堪称白马王子的俊男。何况,苏婧婧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从小备受宠爱,也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任性脾气。按说,对于父亲看好的这个土老帽儿,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然而,正如俗语所言:一家不知一家事。此时的苏家,也是一个特殊家庭。就在苏婧婧初中毕业那年,母亲因为一场大病不幸撒手而去。临终前,母亲最放心不下的是女儿,直到咽气前眼睛都还瞪得老大。苏老主席知道妻子的意思,一手拥着女儿,一手握着奄奄一息的妻子,动情而坚定地表示:“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唯与女儿相伴,绝对不会给她找什么后妈,让她受半点委屈。”这一言,使老人终身未娶。

  随着年龄的增长,苏婧婧慢慢体会到,父亲作为一个中年丧偶的男人,在外边政务繁忙、日夜操劳,回家后身兼父母两职,确实非常不易。其时,周围也有很多亲友、同事、熟人,甚至包括省、市领导,频频劝说老人找个伴侣,苏婧婧心里也渐渐能够理解与容忍,可父亲就是一直不答应。如此下来,她便觉得欠下父亲太多太多,更不知以什么方式才能回报。恰此时,父亲看上了廖志国,有意将他由下属变成女婿。为了力促此事成功,苏老主席一面动员廖志国主动进攻,一面苦苦劝导女儿不要被男人的外貌、家庭等表象所迷惑,选择丈夫应当具有长远眼光。正是在这种特殊情绪、心理、外力的影响下,苏婧婧慢慢接受了廖志国。不过,她觉得多少有点屈从的意思,因此从恋爱之初就对廖志国颐指气使,始终处于支配与强势地位。直到现在,苏婧婧经常当着家里人的面,公开数落丈夫,即使黄一平这样的秘书在场也不例外,廖志国则从来不生气。

  看得出来,廖志国对于苏婧婧,或许觉得颇多亏欠,因而才百般迁就、言听计从,甚至有所畏惧。就黄一平亲眼所见,至少有一事足以为证——廖志国烟瘾很大,在阳城工作期间,每天基本保持在五十支左右,几乎达到烟不离手的程度。可是,苏婧婧偏偏怕烟,嗅到烟味就会不停咳嗽。为此,廖志国但凡进了家门,便坚持不抽烟,而且每次回家之前,必在阳城刷好牙,路上也不停咀嚼口香糖。有时,苏婧婧感觉丈夫情绪不对,也劝他到楼上找个地方抽一支过瘾,而廖志国从来没抽过。抽烟的人都知道,这种举动该要多大的毅力啊!还有,廖志国只要不出差或者没有重要会议、应酬,一般每个星期都会回去,有时中途还委托黄一平跑那么一两次,专程捎些阳城特产的芦笋、腐乳、麻糕之类,都是苏婧婧的喜爱之物。

  对于自己的婚姻与家庭,廖志国在和黄一平闲聊时也偶有提起。不难看出,他对自己当年一路过关斩将,好不容易获得的这个婚姻,感觉十分满足与自豪,毫不掩饰对苏婧婧的欣赏甚至依恋。

  “什么怕老婆、妻管严,那都是扯淡!你说,这样艰苦努力得来的爱情,你能不珍惜吗?没

  有爱,没有感情,你能怕得起来?再说,她那样柔弱一个女子,你忍心让她生气、难受?唔?”

  黄一平听了,莞尔一笑,表示赞同。

  当然啦,数落归数落,强势归强势,苏婧婧对廖志国还是非常体贴、关心,这从廖志国的衣着上就能看出来。

  廖志国虽然出身农村,却一点也看不出当年的土气,这全赖于苏婧婧的精心料理。现在的党政官员,虽然不像解放初期和“文革”前那样单调了,可除了西装就是夹克,领带不是大红就是纯蓝,还是难免古板。廖志国的衣着,因为有个艺术家的妻子,就显得与周围官员很不一样。譬如,身为市长坐在主席台上,穿着与大家都一样深色的西装,别具一格之处却在一条米色围巾或者鹅黄领带上,一下就使他从人群里跳了出来,气质、风度提高好几个档次。这种搭配,完全是由苏婧婧主导与操办,不可随意,更不容错乱。因此,苏婧婧时常会特别交代黄一平,记得提醒廖志国,什么衣服搭配什么鞋子,何种领带搭配何种衬衫,等等。

  另外,苏婧婧还喜欢帮廖志国织毛衣,也喜欢亲自下厨做他爱吃的菜。有一次,黄一平应邀带着汪若虹、小萌到阳江玩,苏婧婧对汪若虹说:“一个聪明女人要想掌握住男人,关键做好三件事:一是管住他的钱,二是照顾好他的胃,三是装扮好他身上的衣。别看女人手里这一根针、一团线,看似织的是一件普通毛衣,其实织的却是天罗地网,最终网住的是他的心。”

  汪若虹听了如风过耳,傻傻一笑了事,回家后还当笑话说与丈夫。黄一平听了,却感慨万端,不由对苏婧婧心生佩服与敬畏。他想,有这样的妻子,何愁丈夫不听话与就范。

  正因上述特殊的历史背景,加之苏婧婧的精心经营,才决定了她强烈的干预、支配欲,而这种欲望不可避免地延伸到官场。

  苏婧婧知道很多官场上的人和事,也喜欢谈论这方面的情况,而且黄一平发现,苏婧婧的那些议论,并不是随便说说。但凡苏婧婧表示过好恶的事情,廖志国马上就会有直观的反应。那个“鲲鹏馆”工程,就是苏婧婧不满于冯开岭在阳江的表现,撺掇丈夫还手的结果。对此,苏婧婧也毫不讳言:“我这个阳江闲人,帮你们阳城出了不少点子哩,阳城人民可别忘记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哟!”

  苏婧婧喜欢过问阳城的政事,却坚决反对廖志国在阳城收受人家的钱物。为此,她一再叮嘱黄一平帮助把关。感觉上,她的态度相当真诚,语气也很坚定。可是,有一点却令黄一平有些狐疑:苏婧婧一面担心廖志国在阳城交友不慎,一面又多次希望黄一平带人来家里做客。本来,他也觉得可能是客套话,没有在意,可是后来有几次,黄一平到省城出差途经阳江,或是趁着往阳江送东西的机会,顺便带过几个人上门,苏婧婧还真是非常热情,不仅留了吃饭、喝茶,而且一再邀请客人再来。如此,黄一平慢慢感觉到,苏婧婧并非要把丈夫置于清水之中,她只是不希望丈夫在阳城惹是非,说到底还是控制欲在作怪。

  刚才关于出让藏品的一番话,黄一平更是茅塞顿开,终于明白苏婧婧的意思了:她的那些宝贝藏品需要脱手,而且需要假自己之手寻找下家。

  利用廖志国出国的机会,黄一平做了一件大事:“鲲鹏馆”的吹风、预热。

  那天江大伟分工之后,黄一平马上拟定了一个关于“鲲鹏馆”工程预热的计划,经江大伟手里过了一下,送交廖市长审核同意。接下来,着手实施这个计划的重任,也就责无旁贷地落在黄一平肩上。

  关于“鲲鹏馆”的名称及其具体计划,目前还只有廖志国、江大伟、黄一平等少数几个人知情。这么一个大家伙,所谓吹风、预热,并不宜直接端出、直道其详,而只能先绕点弯子、兜点圈子,搞些声东击西、暗渡陈仓之类的迂回战术,慢慢将包袱抖开。

  所幸的是,廖志国在出国前,已经利用某个较为恰当的机会,分别征求过市委书记兼人大主任洪大光、政协主席丁松的意见,虽然采取的同样是模糊战术,可两位关键人物的表态还算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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