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2期
“天堂”的妇女
作者:潘旭澜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印象还恍如昨日。而且,后来的“太平天国”论著,似乎很少有专文专章谈论妇女问题;因作此文,简约说说太平军造反时妇女的境况。我想,这是一个不应当被遗忘更不应当被浪漫化的世界。
太平军造反之初,为断绝参加者的后路,财产充公,房屋烧掉,全家参加,自然连同母妻姐妹女儿。于是,男人就都无后顾之忧,个个成了过河卒子;女人也参加,既可增加兵员,扩大声势,又可作为人质;家人之间形成连环保,男人出问题找你家女人算账,妇人出问题找你家男人算账;人们的前途,就只能是胜利或者战死。当时就有人看出这一点,认为“计谋。甚深”。
男女都参加造反军,如无得力措施,不但有许多婆婆妈妈的事,两性关系也是个难题。然而,洪秀全等首领早就想好了一套办法。在宣传的基础上严格实行男女隔离。他所作的《原道救世歌》说:“第一不正淫为首,人变为娇天最嗔。”《天条诗》说得更详细具体:“第七天条:不好奸邪淫乱……男有男行,女有女行,不得混杂。凡男人女人奸淫者名为变怪,最大犯天条。”所谓“淫”、“淫乱”、“奸淫”,是指一般的男女肉体关系,主要是针对夫妻间通常的做爱。所以,在《禁律》中就规定:“凡夫妻私犯天条者,男女皆斩。”如果夫妻之外,男女爱悦而性交,斩首更是不在话下。当然,主要还是靠男女隔离的办法,也就是“男有男行,女有女行”,将男女完全分开,釜底抽薪,最大限度减少“犯天条”的可能。不但夫妻之间不能有“奸淫”一性生活,即使是丈夫探看妻子,儿子探望母亲,也“只宜在门首问答,相隔数武(步)之地,声音务要响亮”。
如果说,在战争中,在军队里,男女分开、夫妻隔离是不得已的办法,有其合理和必要的成分,那么占领南京以后,应该结束了吧。实际上,洪秀全等人也曾许诺老部下,到定都以后就准许夫妻、家人团聚。可是,1853年3月定都南京了,不但军中仍然男女分开,而且将整个南京变成大军营,原来南京的男女居民,也统统实行军事化;分别编人男营、女营。未几,女营改称女馆,仍按军事化编制,集中居住,由洪秀全的亲信蒙得恩统管。下面的官员每日三次,向蒙得恩汇报并听取命令。少数有技艺的、美貌的女性,分配到锦绣营,去做袍服、被帐、王府的装饰,自然属于美差。没有技艺的,不但要从事运粮、背煤、割麦、割稻、伐木、砍竹,还要被抽调去筑营垒、挖沟壕、参与建造天王府和东王府,又要守卡、巡更,甚至到城外去冲击清军。简单说来,由于城里女人比男人多,通常只由青壮男人干的沉重艰辛的劳作,大多由女人承担了。有时,不但要做后勤和警备,还要直接参与冲击城外的清兵。当然,这些全都是在男人指挥下进行的。广西山区农村妇女,本来多数是天足,并不是太平军“革命”的结果,到南京后,当地原来裹小足的,一律限令放开。这当然是—种生理上的解放。但强迫命令则是心理上的伤害。尤其值得注意的;这种强迫命令的目的,是为了加重对女人的奴役,让她们去从事男人才能承受的苦力。如果谁在超负荷的服役中胆敢发牢骚,那就被说是“变妖”了,监督。的小头目听见或有人举报,就会立即被斩首;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平常。在天王府里当差的妇女,也不见得比外边好多少。平时,就经常要在洪秀全直接监督下从事沉重的劳役。即使下雨或冬日霜雪共寒,也仍然要赤脚凿地挖塘,不准休息。稍不如意,就被毒打一顿。被认为犯罪,就拉出去杀掉。弄得连杨秀清都很不以为然。
太平军攻占南京之前,有少数女性还出头露面,在军中较为活跃。但在洪秀全心目中,女性不过是从屑于男人的低级人种或两脚工具。连被他认作干妹的洪宣娇,都只是作为造反需要的工具和诱饵。洪宜娇原是“绳伎”——走绳子卖艺的女人,长得好看,走江湖见过世面。洪秀全觉得对:他造反很有用,就让她改为同姓,认为干妹。一则让她嫁绐萧朝贵,搞“政治婚姻”,给萧朝贵这个勇悍不驯的烈马套上络头。二则用来号召;蒙骗妇女参加造反。三则用来出面指挥、管束被蒙骗、裹胁而参加造反的女兵、女将。果然都很起作用。到了南京,在给她当过唯一的一次女科考试主持之后,便按照“男理外事,女理内事”的方针,让她作为西王娘关在府里,女营和女馆也用男人去统辖。连她到天王府也有很多严厉限制,并且绝对不准任何妻妾同她谈话,否则便是“藏奸瞒天罪难饶”。像洪宜娇这样多少有点人身自由的妇女,在南京城里是极个别的例外。天地会参加太平军的女将苏三娘,在攻占南京时带—批亲随女兵在街上风光了一番,被当时及后来的人写了又写,但此时妇女在太平军中已经落令,她只能带着老部下去打镇江(一说扬州),给时人留下“八百女兵都赤脚”的谈资,从此销声匿迹——或者战死,或者退出军政舞台。太平军初起,曾有“男学冯云山,女学胡九妹”、的口号。这个被树为榜样的胡九妹,年过五十,随JL子造反,曾任女军帅。到南京后任东殿女丞相。要知道,这女丞相同男人当丞相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不过是领头羊罢了。所以,再也投有什么作为和音息。历来被各种人大做文章的傅善祥,”因女子考试获第一名,被杨秀清任命为东王府内簿书,专司代杨批答文书;—同时又成为杨的情妇‘凭着她的特殊身份,对杨掌权处事自然有影响,也卷入高层的权力斗争。这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历代都有得宠的嫔妃;勾结大臣,干预朝政。杨秀清是实际上掌权者,傅善祥可视为并肩王宠妃,她的干政不过是历史故事的重演,不能说是太平军特有的“妇女解放”。比起北京皇宫里那位不久之后成为慈禧太后的叶赫那拉氏,傅善祥的在权力中心起过的一些作用,实在算不了什么。除了傅善祥,就不再知道有其他女性担任过什么重要职务,也不再有女子考试之事。这场被反复渲染的女子考试,实际上只不过是为杨秀清找女秘书而已。至于在嘉定、上海活动的女将周秀英,只因她所属的小刀会名义上依附太平军而已,实际上完全没有关系。所谓“最先进的妇女解放运动”,可以做文章的大约就这么些。
定都南京之后,洪秀全一直不让夫妻团聚。甚至高于也不行。冬宫又正丞相陈宗扬,夫妻同宿,两人一同被斩首。镇国侯、秋官正丞相卢贤拔,与其妻团聚两天,被人揭发;因杨秀清力保他,才从宽发落,革爵治罪。没有官邸、没有私房的官员和军民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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