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罢李宗仁 管他任期未满 打吴国祯 难忍挟外自重





  书接上集。话说在美方指挥之下,蒋介石抢朝鲜战俘还算容易,但为了维持残局,要第三势力支持于他,那就难了。一九五四年二月底,“第一届第二次国民代表大会”已届开会之期,蒋介石面对“总统副总统”等一大堆问题,成日价愁眉不展。

  看官,南京“国大”笑话连篇,“选”出了蒋与李,当时的“代表”已不能代表百姓,如今的“代表”更与事实距离十万八千里,“代表”已成为一种职业,天下奇闻,按下不提。即使如此,“第三势力”讨价还价,“报到”期终犹未自海外前往,把蒋介石气得什么似的,咬牙切齿,这个“国大代”之会非如期召开不可,美方嫌他有个总统瘾,他非做不可!

  那一日朔风呼号,草山虽无冰雪,却也甚为寒冷,蒋介石要众人报告大会筹备情况,国民党中“红白事务专家”洪兰友道:

  “想当年在南京召开国大,动员职员几达两千人,这一次克难期间,限于经费,全部只有三百名职员,其中还包括百多名向各机关调用的在内,交通组在南京有百几十辆大小汽车,现在只有四辆大小汽车,不过时值非常,大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大会分为三处十二组四十个科,另设秘书室和专门委员室。会场布置已筹备了两个多月,中山堂油漆一新,上下两千个座位也己换了软垫,电力操纵‘报数板’比在南京国民大礼堂主席台两侧壁上所装的电光表决器又进了一步。”接着报告了“代表”们食宿、车马、生活费等问题。蒋介石急问道:“外面对这次大会,有什么说的?”

  众人微笑无言。蒋经国道:“这一次大会,谁是中华民国第二届民选总统没人议论,都觉得总统连选得连任,可是副总统是谁?那就议论纷纷。”

  “还是有人猜到孙科、孔祥熙头上吗?”

  蒋经国道:“有有,大家说李宗仁任期未满,但不管他了,非请他下台不可了。今天有人告诉我,说美国大使馆的朋友说,做副总统的条件有好几个,一是非现役军人,年纪要比总统轻;二是属于尼克松一类人物,能为总统分劳;三是对中西文化有深刻研究;四是属于超然性的人物,并且对北方情形熟悉。”

  蒋介石皱眉道:“他们曾经说过谁最合适吗?”蒋经国道:“当然不会对我们说的,风闻他们有人为李宗仁抱不平,后来又有人以为胡适出任最合适,他们说顾维钧、蒋廷黻、陈辞修三人先后劝驾要他尽快来台,这些都不过是姿态。”蒋闻言一怔。

  原来胡适之对台局,在这棋盘上他“另有任用”,决非一个“副座”可以了之,因此三大员先后促驾之后,胡适加强了他的语气:“如果要我参加副总统竞选,我宁可终止来台。”而蒋介石也原定在一月十五召开临时大会,以决定正副总统提名问题,为了胡适的态度坚决,一辞再辞,终于延到了二月十五。企图在美国人面前有所表示的这着棋子已遭搁浅,但作为某种象征的胡适,能够来台胜过终止来台,蒋介石也只好算了。

  于是他问:“怎么说是一种姿态?”

  蒋经国道:“这个由他们嚼嘴嚼舌去吧,反正他们怎样打算,我们是清楚的。”

  蒋介石沉吟道:“话虽这样说,可是也不能引起他们闲话。譬如我,竞选总统了,结果只有我一个人,这算什么竟选呢?我有意请莫德惠参加竟选总统,好在他也是上一届的副总统竞选人,反正他怎样竟选法,正正副副,都没什么希望,不如陪我热闹热闹。”

  做儿子的笑道:“这办法可真妙,莫柳老一定会赞成的,可以保险,可以保险。”

  是则“副总统”问题该怎样办呢?

  四分五裂的青年党,这次貌合神离,发表暂不参政的公开声明;连“行政院政务委员”王师曾都遵照决定撤退了;民社党的徐傅霖可能一试,但希望极小,蒋介石十分盼望,以便促使会场气氛热闹,但最难搞的还是“副统”问题,要谁当此一角才好呢?

  原来那次竞选,国民党对“副统”的提名,已决定由总统候选人指定,不再由党内竞选,所以在“临全大会”中,只要一天时间便可解决。而这个根本谈不上国民的“国民大会”,选举方式也势必修改,或按照美国方式,仅由总统候选人出来竞选,“副统”当选与否以总统候选人为转移,不另举行副统的竞选或会议,以此而论,蒋介石将为国民党下届总统候选人,以及在那个“大会”中当选毫无疑问,在临全会中他指定谁去出任副统候选人,其当选也没问题的了。

  问题在于谁来出任副统?

  蒋介石为此大伤脑筋,因为这个副统说没有用就没有用,说有用也就大大有用,事关他的利益,又得看华府面色,好不踌躇难决。

  他当然想到了陈诚,这个现任台湾行政院院长,对他有百分之百的“忠贞”,对儿子的情形就不同了,“传子传后”,煞费思量!陈诚的长处因忠于他而与军队发生了渊源,而这一点也就受到洋人注意,变成了陈诚“最大优点”中的一个“最大疑团”,应否用陈?犹豫难决。

  蒋介石也想到“总统府资政”张群,这个著名的“政学系”首领,其长处在于稳健,经验丰富,如今还是国民党最高训练机构“草山革命实践研究院”的主持人。但是他的毛病也正好在于过份“稳健”,稳健到在若干场合,在某些问题上,蒋介石对他深感莫测高探。而且在对日问题上,张群纵使花了吃奶气力,但随着整个大局的演变,张群也时感力不从心,得不偿失,这些明知“非张之罪也”,但要国民党对张完全取得谅解,也颇不易。

  而且张群的特点在于对日,这方面蒋自己也不缺乏;易言之,张如上台,蒋总感到他能帮之忙不多,而顾虑颇大。

  何应钦也曾为蒋考虑过,这个“战略顾问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自以为是个天才军事领袖,在军中学生众多,虽无实力,却有虚名,西安事变之后他自知带兵无望,酷爱狩猎,打发时间;并且巴结那个强烈反共的“重整道德会”会长布克曼,企图“弃武从文”,在这冷门中分得一杯羹,因为这也是美国老板的反共机构之一,何应钦搞“道德重整”过分热心,也会引起人家怀疑。

  此外,也有人在蒋面前提到“司法院长”王宠惠,但王年事已高,双手连摇,一口谢绝了。当然也有人提到孙科、孔样熙、张其昀、郑彦棻诸人,但或以志不在此、或以声望太差,没法提得。

  蒋介石想来想去,也只能在陈诚、张群、何应钦三人之中选出一个,但究竟如何,还是没法作最后决定,且等那会开了再说。

  正因为“第三势力”的兴趣不大,蒋介石对海外来人,异常渴望,这与面子问题关系太大。而且如果来者“头寸”太小,也不光彩,因此对胡适、于斌的到达台北,十分高兴,却又感声势不大。传说已久的孔祥熙,蒋对他倒并未寄予很大的希望,因为这位连襟在台北官场的人缘已差,遑论民间?又说马鸿逵要回来参加,人还没到,他昔日部下却先告了一状,说于胡子的监察院曾经弹劾,前账未清,怎么就要他回来参加“国大代”了。马鸿逵本来只是放放空气,见台北对他兴趣不大,就没下文。但百无聊赖的新闻记者大为失望,因为缺少了这么一个重达四百多磅的大胖子,就缺少了很多花边新闻。

  会议的筹备工作正密锣紧鼓地进行着。蒋介石不免检查一下,弹劾李宗仁违法失职的工作做得如何了,那知不问犹可,一问吃了一惊。

  原来那个称病去美已十个月的前任台省主席吴国祯,与台方经过几次“明枪暗箭”的接触后,正式在芝加哥向蒋介石开炮了。

  在这之前,蒋手下已对他采取相当的注意,以为他父母子女都在台北,不可能太使蒋下不了台,但既然“吵架”,吴国祯“相骂无好话”,终于拉下了一半的脸。

  原来为了迎击美方的企图,国民党对美国人虽然不敢开粗口,但对为美方信任的人,包括吴国祯在内,就或多或少、或轻或重地出拳还击,或旁敲侧击,以示警告,没几天前“立法院长”张道藩曾在他的“院”里演说,在某一些例子上提到了吴国祯,给他下了断语,指他既是个说谎专家,又是一个临阵脱逃之人。

  那吴国祯很快获悉,如何忍得?当下在芝加哥发表谈话道:“我因病来美休养治疗,但还是中华民国行政院的政务委员。我曾在二月间应芝加哥W·G·N电视电台和合众通讯社之请,先后两次发表过我对中华民国的政见。并且向各位说过,我并没有马上回台湾的决定,因为目前台湾的政府过于趋于专权,而且当时使我请辞省主席的政治情况,如今依然存在,可是立法院长张道藩对我有所攻击,我准备拿事实出来,支持我指责中华民国政府缺乏真正民主和过于专权的立论根据。”

  蒋介石颇为紧张道:“这个人不比旁人,讨厌之极!他知道的东西不少,参加的会议又多,最好别让他乱说。”

  蒋经国道:“已经让他父亲去电话了,他的泛泛空论,老实说有些美国人是喜欢听的。他的‘帽子’也戴得特别大,列举了争取台湾人和海外侨胞全力支持和争取自由国家的同情与支持,来作为他与我们所争执的政策。纽约世界电讯报和华盛顿每日新闻,也曾根据他的谈话,写过社评,对我们有所批评,这在今夭的情形来说,对我们是不利的。”

  蒋介石想了想,恨恨地说:“一定是同李宗仁搞在一起了。”又说:“美国的反映又怎样?”

  陶希圣道:“据纽约总领事张平群说,华侨之中,对他的印象相当恶劣,因为这样子的姿态,实在是很难看的。可是也不能否认,这对我们面子上很那个,因此张平群对他的反驳,便很必要,可是又嫌不够力量。张列举三十年中,吴国祯在政府做了些什么,到此刻为止他还有官职,政府这样对他,使人想不到政府的‘专权’来。”

  蒋介石急道;“我听不懂你们转弯抹角在说些什么!”

  陶希圣道:“张平群的本意是这样的,吴国祯在这三十年来担任过不少党政重要职务,好,任何一个政府以公职给予一个自称为自由与民主的人物如吴国祯其人者,便不能像他所指摘的:这个政府是‘专权’。”陶希圣结结巴巴地补充道:“张平群因此说:他不能相信合众社所发吴国祯对于政府的抨击,是引用他自己的谈话,因为吴国祯到现在还是中华民国行政院的政务委员。”

  蒋介石想了想,明白了,却骂道:“这种反击没有份量,还得重些、更重些,听听这混蛋还在放什么屁!”

  众手下于是纷纷探听吴国祯的动向,有人自芝加哥来电报告道:“吴国祯又对合众社的记者说:他对于张道藩的指责并不愤怒,但对张道藩的不说真话,感到遗憾。吴国祯又说行政院副院长张厉生所称政府接受他辞去政务委员职务一事表示欣慰,却说他早已想辞掉这个官职了。”

  另有人来电报告道:“吴国祯又在说话了,他说:‘我因为生病,所以离开上海,政府知道我生病,便接受了我的辞呈。如果我是一个临阵退缩的人,为什么过了不久,他们又要我担任台湾省的主席?’吴国祯极力自我宣传说:‘我在我国有史以来最危险的时候出任台省主席,我是一个面对危机的人,那可以说得上是临阵退缩的人吗?’”

  “反了反了!”蒋介石恨恨地说:“你真懂得吹牛皮哪!”又接着看下去:

  吴国祯还以要挟性的语气说:“如果立法院要我说出有关台湾政府真正性质的事实,我准备随时以事实支持我的声明,当我发表我最近一篇声明时,那是完全出于盼望台湾方面的我国政府,设法从事民主革新,那是挽救国家危机所必须做的。”

  “你这混蛋!”蒋介石恨得牙痒痒地道:“你要刮我的胡子啊!”可又不得不忍着心痛,再往下看去:

  “我知道,”吴国祯用英语发言的声音在说:“我们现在需要团结,我们是经不起外国人来‘洗脏布’的了,过去几个月来我总是保持缄默,希望政府从一个较佳的角度去看东西,如果政府要我指出那些弱点,我很愿意,但我不想在这时候公开这些事实,如果他们要我这样做,我当然可以说,但我不愿意使我们的敌人得到帮助和快慰!”

  “娘希匹!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蒋介石跳得尺半高:“这样吧,这次会议先解决李、吴问题,搞臭他们!”

  于是在这种气氛下,张道藩不得不在“国民大会”召开的前期先来一个“洗脏布”的节目,他在众人注目的台北中山堂招待新闻记者,对吴国祯展开了重重的一击。

  “我向大家声明,”张道藩道:“我对吴国祯的抨击百分之百是真话,没有半点什么谎言;我前次说的话,完全是真话。”

  见他如此紧张,中外记者们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张道藩一见更心焦,声嘶力竭地说:“我的心情沉重极了!我同吴国祯的交情已经有三十年之久,这一次我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中国!为了对这苦难祖国的热爱,和善尽立委的职责!而吴国祯在美国的言行,”他不敢指责吴国祯背后有人,呼人欲出,却说:“他是以共党同样手段来伤害他曾经宣誓效忠的政府。”他一顿,又说:“我这次质询,社会上有着不同的传说,和复杂的想法,好像我之出此,是在帮助什么人去打吴国祯这头死老虎似的。这些无聊的人、不管是在中国或在外国因同情说谎者而制造谣言的人,完全是在侮辱我的人格!”他指指心口:“我可以告诉各位,几十年来,无论有天大的事,都没有像这一次那样使我如此激动!”

  有个记者问:“请问:吴国祯认为你说谎,你可以拿什么事实来证明你的质询是真话?”

  张道藩道:“我不但说的是真话,而且还将要在立法院继续要求行政院,把有关吴国祯的许多事实公布出来。他怎样离开上海?政府为什么准他辞去台省主席?以及他在台省主席三年多任期内,关于私自滥发钞票、私自抛空粮食,以及他对于外汇、贸易、林产等问题如何的非法、乱纪、专擅、操纵,不仅危害国家利益,而且很多事实中还有意包庇贪污、营私舞弊、勾结奸商、谋取暴利等等,这些就是吴国祯认为他所谓民主、所谓自由的成绩。”他喘了几口气后,接着又说:“吴国祯三年多以来,处理省政,他自已就是法律,他自己就是政府,挟外自重,目无法纪,这就是他认为所谓民主、自由的作风。我当然还要提出质询,当这些事实证明之后,便可以证明我所说的都是真话。”

  另一个记者笑问道:“所谓‘挟外自重’,指的是什么呢?”

  张道藩不悦道:“这众所共知,各位都是新闻界先进,焉有不知之理?”

  那记者皱眉道:“我们的确不知,因为这句话太广泛、太空,请道其详。”

  这一问真是将了张道藩一军,几乎无从回答,因为“挟外自重”之“外”,人人知道指的是美国,但这怎能明说?国民党对美国原本有个“绝招”,碰上美国鼓励反蒋之时,蒋可以飞过一顶红帽子,指美为“共”,戟指痛斥,但如指吴国祯“挟外自重”挟的是红帽子,那就弄巧成拙,这“绝招”施展不得。幸好另一记者救他一急,问道:

  “吴之去职既属行政上的问题,为什么他说他的去职是为了民主与专权的政见不同呢?”

  张道藩道;“这是他用以掩蔽违法失职的把戏。我要问他:反对耕者有其田是不是民主?否则他为什么要在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前夕辞职?吴国祯反对这一政策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不顾一般人的利益,勾结少数奸商,无计划私售黄金,尤其在辞职前夕,将政府五万吨存粮抛售一空,使市面发生极大恐慌,经济动荡不安,凡在台湾的中外人士都还能够回忆,这就证明了他自己的专断,他还说什么民主呢?”

  张道藩慷慨激昂地说下去道:“大家都知道,凡是吴国祯参加的会议,大多数我也参加的,我就不曾听到过他有什么重要改革的建议,到今天却用空洞名词诬蔑政府,”这下子可用得上红帽子了:“他只是在帮助共党!”

  又一个记者问道:“你可知道他办理上海市移交陈良的经过吗?”

  张道藩道:“据我所知,他先任用陈良为秘书长,接着称病跑到杭州。并且要陈代理上海市长,陈良要他回上海,他居然不回去,乃命前任秘书长沈宗濂办理移交手续,事实上沈根本不能移交什么,因为吴并未将什么移交给他,因此我要问行政院他移交的情形如何?我特别要知道吴的叔父任总经理的上海市银行,该行款项是否有一部分落到了吴国祯的荷包里去?”这句话引起一片哄笑,但笑声未了,有一个迟到的记者发问道:

  “我刚才知道,吴国祯有一封长函寄给国民大会秘书处,洪兰友在三月八日下午六时收到,翌日上午提交主席团会议,包括胡适、于斌、左舜生、陈启天、徐傅霖、王云五、莫德惠、白崇禧、王宠惠、张群等在内的八十五名主席团,在当夜和第二天晚上两度集会商讨,都说这是吴国祯个人来信,向大会陈诉,依宪法规定不属大会议事范围,不予受理,请问这封信的内容如何?”

  会场气氛于是“生动”起来,张道藩答与不答,都感为难。

  张道藩固然手忙脚乱,蒋介石更感脚乱手忙,因为“罢免李宗仁”也是当前的“重头戏”。

  “监察院函国民大会弹劾李宗仁的全部公文办妥了。”陈诚把大叠档卷递将上去道:“兹事体大,请总统过过目。”

  蒋介石翻到“弹劾案文”,默念道:“查副总统李宗仁前于代行总统职权期间,当三十八年十一月敌焰正炽,西南军事紧急之际,远离国土,始而寄迹香港,旋即称病赴美,不顾舆论指责与各方劝阻,弃职远走,希图自全。三十九年二月,本院曾以贺电促其明示态度,乃所复艳电,竟谓‘在美照常批办公文,府务并未废弛。’依宪法第卅五条至四十四条所规定之总统职权,岂能在外国行使?其弁髦宪法,已属显然。……蒋总统于卅九年三月依法复行视事之日,以副总统代行总统职权之状态即不复存在,李宗仁仍长期留美,无异自绝于国人。”

  蒋介石想了想,这三番五次批改过的意思大体如此了,又看下去道:

  “最近政府为处理毛邦初、向维萱抗命失职案,派员在美延聘律师,诉请美国法庭勒令毛邦初交出所管公款文卷,李宗仁竟接受毛邦初十一月十七日呈文,于十一月十九日并以代总统名义批令毛邦初及其员属继续执行职务,对于蒋总统所发有关之命令及所采行动,一概置诸不理。复于十二月五日在纽约寓所招待外国记者,宣称:‘余已拟有恢复中国合作政府计划,不久即可宣布,此计划并非完全依赖武力’云云。十一月十九日以节略送美国国务院,声明彼仍为中国合法总统,更指使甘介侯致函毛邦初所延聘美籍律师,谓彼自一九四九年一月廿一日起,继续为中华民国之代总统,应至下届大选之后为止。似此行为,显然盗窃名义,僭越职权。”

  “下面该说到罢免了,”蒋介石透了口气看下去道:“基于以上事实,副总统李宗仁在此国难严重之时,弃职出国已历两年。就副总统职位而言,构成失职行为;就其以业经解除之代总统名义在外国发布命令而言,构成违法行为,至其公开宣言‘恢复中国合作政府’,查中华民国行宪以来,并无所谓‘合作政府’,而李宗仁竟声言计划恢复之,其颠覆政府,危害国家之意图,实昭然若揭。显系触犯刑法第一百条之罪行,合依宪法第一百条之规定,提出弹劾案,敬请审议公决。”蒋介石瞅了一眼名单,密密麻麻九十余人,还算热闹,但嫌不够,再往后翻了翻。

  紧接着的也是九十余人签名的“审查报告决定书”,蒋介石默读道:

  “奉交审查金委员维系等九十二人弹劾副总统李宗仁违法失职一案,当经本院全体委员过半数之共同审查,金认副总统李宗仁于代行总统职权期间,弃权出国。复于代总统名义解除后,在外国擅发命令,显系违法失职。至其公开声明,拟有恢复中国‘合作政府’计划,不久即可宣布,此计划并非完全依赖武力,显有颠覆政府,危害国家之意图……”

  蒋介石透了口气道:“娘希匹,就这样吧!”

  于是三月十日那天,“国大”先上演了一出“反对挟外自重”的好戏,一千四百八十六名“代表”之中,绝大多数投了罢免票,主席团一方面发出公告,同时一个电报发给李宗仁,说他已遭罢免,“解除副总统职务”,若干“国大代表”也发表意见,把李宗仁骂了个狗血喷头,做得有声有色,十分热闹。李宗仁那口气怎能收得?气得发昏,对他的美国朋友说道:“他分明是在打击你们美国,却标榜反对‘挟外自重’,而那些国大代表,根本也只能代表自己。”那些美国人当下劝勉一阵之后,笑道:“我们也在考虑他的美援问题,免得他也‘挟外自重’;我们当然还会考虑更多的问题,他的总统瘾,为时也不太多了。”再问:“那这个遗缺是不是需要补选?”

  李宗仁苦笑道:“瞧,这是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台湾的消息说:那次会上的主席何成浚,曾征求与会者的意见,问所遗副总统职位是否补选?决议说:正副总统任期瞬届,正值国民大会集会期间,正副总统改选在即,副总统遗缺不再补选。就这样把我轻轻抹掉了。”美国人也冷笑道:“你也不必难过了。这早在预料之中,不过有一点使我们非常好笑,当他把你罢免之后,台北来到华府的电报之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民主法治精神之表现。’”美国人摊摊手道:“先看看这个吧,他怎样对付吴国祯的挑战!”

  经过无数次的研究、考虑之后,蒋介石终于决定公开吴国祯那封“致国大函”,他深感外间传说纷纭,其严重处,远远地超出了原文。

  “让我再看一遍,”蒋介石沉吟道:“决定公布吧!”他的眼睛落在那封长函上,似乎听他在说:“忽闻电讯报导,对祯有攻击之辞,”蒋介石冷笑道:“你自己先开口的嘛!”又见他在说:“台湾一隅之地,苟安终非长局。”蒋介石沉吟道:“要我反攻大陆,不是要我好看,要我连栖身老窝都得放弃了吗?”

  那吴国祯所拟“图恢复大陆,必先取得下列条件,”在蒋耳中变成了“美国之音”。吴国祯在那长函中写得分明:“一、台湾八百万同胞之竭诚拥护;二、海外一千三百万侨胞之衷心悦服;三、各友邦,尤其是美国之有力及不断的同情与援助。但若是取得此三项条件,则必须抛弃个人一人或一家之思想,……”分明要蒋介石不但自己走开,儿子也有份焉!蒋介石如何容得?但对方的攻击还不止此,他指蒋“一党专政’道:

  “国民党不独系一党专政,而且国民党之经费非由党员之捐助,乃系政府、也即国民之负担,此种办法实为古今所无。且就党内而言,所谓‘民主’实系虚伪,操纵把持……

  “军队之内,不独有国民党党部之秘密组织,且有政治部!……士气受政治部摧残殆尽。祯曾与军中各方有识人员私人谈话,上至将官,下至走卒,其对政治部的观感,恶劣至无可增加之点,甚至有言:‘一朝作战,必须先杀政治部人员。’”蒋介石目光停留此处,怒不可遏,可是也无可奈何,此时此地,不发表比发表还糟糕,不如照发算了。

  “娘希匹!这个老混蛋!”蒋介石道:“他还在每一件事情上都要把共产党抬出来作陪衬,暗示我同共产党同样要被美国打倒;可是他自己也露了条尾巴,原来你他妈是个反蒋反共的第三势力。”

  对于吴国祯信中所说的“特务横行”,蒋家父子更是目眦皆裂:

  “祯承乏台政,三年有余,几无日不在与特务奋斗之中。干涉选举、擅捕人民,威胁敲诈,酷刑拷打,所在皆是各国均有防谍之机构,……但我国目下特务之横蛮无理,唯我独尊,藉其凭依,不知法律为何物,使人民皆敢怒而不敢言,以此巩固私人之地位或可,以此求民众之衷心拥护反攻大陆,则戛戛其难矣!”

  蒋介石困窘愤怒的目光落在吴国祯对“人权无保障”的抨击上,见他骂道:

  “由于特务之横行,台湾实已成为警察国家。人民权利,几已剥削殆尽。祯在任内曾努力训诫,捕人必须先有犯罪证据,搜索必须经过法律手续,但职权所限,无辜被捕被搜者,实不知有几何人数,每念及此,辄为痛心!”

  蒋介石冷笑道;“就是没有捕你搜你!”见下面那一项更为尖刻,吴国祯写道:“言论之不自由,此不必祯详叙。诸公想亦知之而不敢言,报纸停刊,记者逮捕,事实俱在,勿庸赘述。”

  再看下去,那是第六点,也即是最后一点了,吴国祯指蒋“思想控制”道:

  “所谓反共救国青年团之成立,实系模仿希特勒反共产党之青年团。此机构究系由国民党或政府主持,祯至今愚不能明。其经费于祯在任时曾向省府需索,经祯拒绝。此后经费究由何出?实可查究。自青年团成立以后,动辄要求学校更换教员,压迫学生,以此诱导青年,造成不良风气,实将遗害无穷。”

  吴国祯洋洋数千言,却还没完。他只是到此一顿:“以上荦荦大者六端,祯不必言,诸公想亦知之。兹仅建议大会立即采取下列数项措施。”

  “你来念吧,”蒋介石对儿子道:“再想一想,到底要不要发表?”

  于是蒋经国接过那几张信纸,读道:

  “他第一个建议在于组织委员会彻底查明国民党经费来源,公布真相,并颁布原则交由立法院议定‘政党法’,保障各方反共人士均能在台公开成立政党,批评政府。”

  “嗒!”蒋介石冷笑道:“那话儿来了,这分明是想在台湾成立新党派,既反共产党,又反国民党,纠合本地之人,出版比‘公论报’还要露骨的报纸,娘希匹再来个什么党政竞选,一如你们说过的‘不流血革命’,要革老子的命咯!——好,这个可以发表,看谁有天大的胆子支持!”

  “第二点,”蒋经国道:“他建议快撤销军中之党组织及政治部。至军队人员反共意识之训练,应由有国家思想者主持,不得由任何个人或任何一党包办。”蒋经国道:“这更可笑,他挟外自重,反而说我们没有国家思想,我们虽然是在美援支持下……”他感到说不下去,一顿,说:“这个也没人敢附议的。”

  “第三点,”他说下去道:“更那个了。他说要制定原则交由立法院拟定‘国家安全制度’之法律,明白规定特务机关之权力,及其违背者之罚则。在此可以美国联邦调查局制度为参考。对于主持此机关之人选,更应慎重,不得由当局派其亲属主持。”

  “第四点:组织委员会公开接受无辜及非法受扰者亲友之控诉,并分别派员往各种公开或秘密监狱,及拘留所内实地勘查,若此委员会果能成立,祯当就其知,供给材料。”

  “反了!”蒋介石道:“简直狂妄之极!我们说他挟外自重,一点也没有错,你瞧他连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制度都要搬到台湾,合而为一,居心何在!”

  蒋经国道:“他分明要让美国到台湾来直接抓权,嫌我们这样客气的做法都不过瘾,他来势的确很凶。瞧他最后两点所说,实在是狂妄透顶。”他咳嗽一声:“譬如第五点,吴国祯居然要组织一个委员会,说什么:‘彻底查明过去言论何以不能自由?例如某报之何以停刊?某记者何以被捕?何人下令?有何法律根据等等。而对于过去之非法措施,应追究其责任,借以树信于民,使言论自由得有保障。’第六点就更什么了,”蒋经国怒形于色道:“这个家伙,要‘议决撤梢青年团,并不得再有变相之组织’,甚至说,我们是‘害’呢!”

  “怎么我想不起来?”蒋介石道:“他敢?”

  蒋经国道:“他是这样说的,在这六点之后,他说:‘害不能除,利不能生’,干脆指我们是‘害’,而且他没有完,说什么:‘如大会采纳上项建议,祯当对于当前政治更有积极建述。’此外还有一大堆解释。”

  蒋介石摆了摆手道:“不听他的。”沉吟道:“他以为这封信是不会发表的,因此信刚到没有几小时,外面已经传了个昏天黑地;既然如此,不如发表算了,看看有谁敢在这时候为他撑腰,也省得我们花功夫去查。”接着又吩咐一阵,蒋经国当下遵命办理去了。翌日那长信果然刊登出来,而同时到最高法院检察署控告吴国祯,一口气告了几十宗。而那个“最高法院检察署检察长”赵琛,更是有声有色,下令台省高院检察处,立即就吴国祯叛乱、贪污、渎职等罪嫌严密侦查,“依法办理呈报”,事情弄得热闹极了。

  台省临时省议会会长黄朝琴,曾任国民党驻旧金山总领事,对吴国祯的还击奉命做法,而由曾任“军统台湾站站长”的副议长林顶立提出临时动议说:“自台法院张道藩院长提出对吴国祯的质询于前,又提出十三点质询于后,其中有关本省者甚多,本会代表全省民意,是否应有表示?”于是当场通过将吴主台期间与该议会纠纷各案,予以整理,然后发表。此外如莫德惠、陈启天、徐傅霖,以及几名海外地区的“国大代表”等一齐向吴开炮,更加热闹。但张道藩却面临另外一种压力,若干“亲吴派”固然给予他很不大方的烦恼,而来自有关美方的微妙讥嘲,使他有“两面不讨好片的惶恐感,精神极度衰弱,病了。

  列位,在“蒋吴之战”中充当急先锋的张道藩,竟然在炮弹甫发之际,立刻请假十天,这使反蒋者十分得意,于是极力企图扭转劣势,希望吴国祯反共反蒋的影响更能深入民间。

  那吴国祯在台时,为了扩展反蒋反共实力,利用职权,倒也收买了一些党羽,培植了一些“地方势力”,蒋家父子认为不可小看,当予还击。参议会议长黄朝琴便发表公开谈话道:“吴国祯这个人,本来是一个好用权术、变化莫测的新官僚。这一次忽然标榜‘政见’,以形似‘政治家’的姿态出现,其真正目的在哪里呢?原来他在主台任内贪污枉法的罪行太多了,深恐一旦案发,被控为刑事犯,引渡回国受到国法制裁,于是先发制人,诽谤政府,以取得政治犯的资格,俾可根据国际法取得外国政府的庇护,即使我们吊消了他的护照,他也可以永远寄人篱下,免得回国接受审判。同时这也是他‘善变’的一贯作风。”

  这席话对蒋而言,实是“深得吾心”,而对这个下台而去的“省主席”,则十分狼狈,黄朝琴接下去道:

  “吴国祯惯用权术,可谓尽人皆知。譬如在台省主席任内,每年照例要向上峰辞职一次,一面又运动本议会一、二议员,出面提议挽留,这不是假借民意,要挟上峰是什么?他最不民主的地方是向本议会提请审议单行规章案件时经本会修改或不同意,未照规定程序送会复议,遽即颁行。有时又发动乡镇人民代表,越级向立法院请愿,企图以立法院牵制省议会。”黄朝琴大叫:“有时候,吴国祯甚至以外国人的意思挟制中央,凡此诸端,不一而足。总而言之,他都是以个人主张为依据,法庭程序、人民意见及国家利益,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故吴国祯又是一个极端的个人主义者,他口中的什么‘民主自由’,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于是记者们问他:“吴国祯在台上的时候,所有犯法罪行,黄议长曾知其详否?”黄朝琴只能这样回答道:“此事自有主管各机关负责彻底查办,不难水落石出。至于吴国祯与省议会之间的不民主纠纷,待整理后当再发表。”

  台北市议长黄启瑞也奉命干了吴国祯一下道:“吴国祯主台三年,为时不可谓不长,台湾地方自治等民主政治之发韧,也适逢此时,吴国祯对于政治改革,不但尽量可以提主张建议,而且有权实行。如今他离职远游海外,却指我们为不民主,岂非自打嘴巴?实在不负责任之极!如果台湾不民主是事实,那无异证明他主台三年,是尸位素餐,自应由他负其完全之咎。”众人听黄启瑞这么说,都感到好笑起来。

  那黄启瑞又说:“吴国祯荒唐之极!他说如果反攻大陆,必须争取八百万人民竭诚拥护,这算什么话呢?其弦外之音,好像在说台胞与外省籍的同胞之间,存在着一种隔膜,这种看法全是错误的!台湾同胞也是中华民族,我们的祖先大都来自福建广东,请问这与大陆同胞之间,怎可能有存在民族歧见之理?台省光复以来,我台湾同胞都热爱国家,而曾经主持台政达三年之久的吴国祯,竟抱如此成见,实在令人费解。”

  黄启瑞狠狠地抨击道:“还有笑话:想当年吴国祯主持台政期间,不管有谁来参观,或者在他演讲的时候,他不知多少次极口赞扬台湾政治民主,人民安居乐业;如今痛指台湾不民主者竟又是他,他说话先后背驰矛盾,几有判若两人之感,请问,友邦人士听他这样说,那样说,究竟应该相信呢还是不相信呢?”黄启瑞道:“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说:吴国祯这个人实在是胡说八道。”他当然不能说此人以往对国民党的捧场也是胡说八道,于是到此为止。

  曾任台省警务处长、台籍军统、“国大代”王民宁也奉命骂吴道:

  “我们在国大看到了吴国祯的反动信,真是令人心中痛恶万分。这个人诋毁政府、危害国家,尤其使人痛心。这封长信中所述各点,无一不说明了这个人的丧心病狂。吴国祯是一个最不民主、口是心非的无耻官僚,他口说民主尽假话。例如议会决议,他全不理睬,把持各县市民选,就十分有劲,他的贪污行为更是不可数计,林班擅批特准等等,大家都知道的。说到人权保障,吴国祯更没有资格说话,所谓人权无保障,其实都是他干的,都有案可稽,如此败类,我主张追究!”

  除此以外,凡是放心得过的几个“半山”,都在这一次“剿吴之役”中开了炮,报纸与电台连日刊载广播,压倒了“国大代”的新闻,比“国大代”更为热闹。这期间,蔡斯忙着把几个“拥吴派”找去打气道:“今日之事,你们用不着害怕,蒋家这样做法,真是自掘坟墓,他们对吴国祯无可奈何,但对我们的感情,却伤之又伤!他们把吴国祯说得一钱不值,可是忘记了蒋自己是吃什么的?靠什么撑下去的?你们放心还击,没有报纸,可以用嘴说了一传十、十传百,就说吴国祯是美国的朋友,凡反对蒋介石的人,他无论怎么变化,背后总有美国支持,要他们放心做去,待以时日,蒋终要垮的!”

  那些话传到蒋介石耳里,不免有雪上加霜之感,但双方趋势如此这般,实在也无法挽救,只得把心一横,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于是林顶立更进一步,公开招待新闻记者道:“兄弟主张彻查吴国祯的贪污行为,不因任何阻力而终止其努力。我所引为怪异者,那是到今天为止,还有人对吴存袒护之心,真是不可思议,我决心站在大多数人民方面,与少数特权分子作决斗!”

  远在美国的吴国祯密切注视“剿吴”发展,答复他的美国朋友道:“林顶立名不见经传,只因他是台湾籍的军统人员,因此给捧出来与我作对,他在表示向老蒋小蒋效忠,看他说些什么吧。”

  “我有好几件事揭发吴国祯的不法,”林顶立在台北招待新闻记者道:“第一件:对于省府四十二年公布施行的林产局各林场预定作业范围内,有关林班处理办法,他在任内一再推延不送省参议会审议,达两年之久,居心何在?第二件:修正台省征收货物税补充办法等三案,几年前已经公布,他却从未送省参议会审议。未经审议遽付实施,可能有其他情弊。”但他并无更多证据。

  林顶立道:“第三:两年前,台省各商业银行以开支过巨,以往各商业银行的分支机构共只五十余处,当时已膨胀到三百余处,因而开支浩大,致提高利息,影响了工商业的进展。省议会主张紧缩分支机构,节省开支以减低利率,但省府并不切实执行,其中有何隐衷,也属费解。因此吴国祯的作风可见,圆滑固执,兼而有之,与他毫无利害关系时他便标榜民主,否则变为专横独断,上述例子便是明证。”

  有个记者问道:“那他贪污方面有无实据?”

  林顶立道:“此人手腕巧桧,一时欲确获其证据也不容易,不过我个人记忆所及,倒也有几件。例如:东台湾开发公司以奖励华侨回国投资为名,其实侨股仅仅有六分之一,吴国祯竟以特卖方式,待拨可获利四五千万的林班供其运营,目的不何自明。这件事省参会几乎一致反对,直到俞主席履任后也认为欠妥,始予取消。”

  “第二件:林班变成吴国祯的口袋中物,凡有相当地位及势力之人士,与吴有勾结者,吴多以林班为钓饵及酬报,往往一个人获得两三处,甚至有四五处,多系利用业者名义申请,以为烟幕,彻底查究得多花点功夫,否则难以水落石出。”

  林顶立继续揭发吴国祯的舞弊行为道:“第三:大家还记得储蓄券这回事,当时少数拥有资产的特殊势力,联络证券商人,先控制一部分,然后以维持债信为题,作抵纳税款的建议,进一步再与吴国祯和省府中人勾结。当时政府财政情形也不良好,债信固须维持,但亦权衡轻重,尤应防止转手牟利的情形发生,吴国祯等竟上下其手,一转眼间遽获暴利。最近又听说这批不法之徒,又在向糖米债券着眼,乘政府催收一亿五千万元旧欠税款之际,鉴于前此储蓄券获利之丰、食髓知味,又打算作抵纳旧税的活动。”

  “总之,”林顶立道:“吴国祯及其集团的贪污方式十分巧妙,在这中间,或以职权之便利巧借名目,或以政策影响造成差额,凡是这一类的贪污证据,搜集固然不易,但只要政府具有决心,决不难水落石出。”

  远在美国的吴国祯闻讯失笑,对他的美国朋友说道:“他们说起来蛮像样,做起来就不同,特别林顶立所说的那几件事,如果查起来,对我的打击投什么,因为林顶立自己都说过了,要找证据是不大容易的,可是一查起来,谁首当其冲、谁要倒霉,怕他们自己都没法说。”

  “我也要说几句,”那边厢台北市的商会理事长张祥传也奉命“剿吴”道:“吴国祯主台三年,真是说尽民主词令,做尽枉法勾当,读到报上大家驳斥他的言论,以及要求当局吊销他的执照,要他回国接受制裁,我十分同感。就我商界而言,吴国祯离任时抛售食米,造成严重米荒。”他一五一十又骂了一通,不过也尽是旁人说过的,更无新鲜之处。

  而蒋介石也在为有关“副总统”的事而忙碌,他在罢免李宗仁的同时,也已考虑再三,决定用陈诚为副总统,一来因利乘便,二来容易控制;至于他与蒋经国之间的矛盾,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于是在“国大”会上,“代表”们在鉴貌辨色之余,对李宗仁、吴国祯二人进行猛烈口诛;在会外的报刊上也对李、吴进行连篇笔伐,热闹了好一阵子。现在蒋介石总算放下心来,又认真对副总统人选问题考虑一番了。不过他还在担心的是美国方面的态度,便把“司法行政部政务次长”查良鉴找来道:

  “毛邦初把持公款,渎职抗命案,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你也为此在美国一住住了两年,现在你又要去了,因为李宗仁在和他弄不清楚,而且长此以往,实在麻烦,你先到美国,表面上不提李宗仁的事,骨子里主要是为了这个,可得小心,不宜打草惊蛇,在台湾我们尚且受到盟邦的误解,在今天的情势下去美国,那更要仔细从事,马虎不得。”

  那蒋介石又召集亲信,恨恨地说:“今日之下,不独李宗仁挟外自重,吴国祯挟外自重,还有不少人在挟外自重!否则,就不会有人在为吴案奔走,李某援颊他们口口声声说要投鼠忌器,为的是我们要靠美援,娘希匹美援我们当然要,可是在美援名堂下想把我们赶跑,那就办不到!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大叫:“老是不客气破口大骂他们两个,要全台湾知冬之士签名,要各报大量刊载,痛骂这两个王八蛋,可是不许提到美国半个字!”“国大代表”固然为打击李、吴二人而忙,报刊的矛头也集中在李、吴二人身上,远在美国的“当事人”分头与美国人研究台北动向,吴国祯冷笑道:

  “喏,这分明是做给人家看的,国民大会和几家报纸,收到痛斥我吴国祯的信件一万多封了。”

  “由它去,”美国人道:“台省行政专科学校校长周一夔等百多个校长教授说些什么?”

  吴国祯拿起报纸略一浏览,皱眉道:“他们其实是在痛斥美国,说什么‘别具用心,为害国家,杀有余辜’,分明指的是倒蒋;又说什么‘控制思想是含血喷人……青年救国团有助于国防、有利于教育’,分明说他们父子俩不肯听你们的话,乖乖地结束他们的做法。这里还有‘各界投书’,还有‘金门前线军民申讨’,我吴某人真是出尽风头了。”

  美国人不作声,将报纸逐页翻阅,停留在一大块“大专教授发表谈话驳斥吴国祯的谬论”上道:“这里有什么古怪?”

  吴国祯道:“我也注意到了,老样子,他们也是在奉命攻击你们美国,譬如文中说:‘吴国祯任要职期间,没有任何改革意见建议,到美国养病十月之后,以现任阁员身份,居然攻击政府,对自由中国极尽挑拨诬蔑之能事’,不说明了一些他们的心事吗?”

  美国人默默地写了些什么,接着要他把台大、淡江英专、台省师范等各单位的情形逐一介绍。一连几天,直到蒋介石下令将吴国祯撤职查办,国民党开除吴国祯党籍之后,那美国人邀请吴国祯等一干人等赏了一顿午饭,打气道:“国务院今天邀请各位反共反蒋的朋友到来,为的是向诸君致敬!今日中国问题也罢,福摩萨问题也罢,不推翻共产党与国民党,美国政府决不甘休,愿与诸君共同努力!”

  真是:“国大”选举未开张,先演一场批李、吴闹剧。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