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耍耍名堂 国军营内办“乐园” 变变花样 蒋家父子施诡计





  书接上回。话说在紧急会议上美方对国民党方面咄咄逼人的“询问”,给蒋介石带来无限烦恼。空降得一“空”字已经够惨,事实上却不是“空”字,而是负数;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美国人又打官腔,气得哇哇大叫。

  那一日蒋介石却得到一个“喜讯”,说是由冲绳派往大陆的特务也给大陆逮捕了,于是父子俩如此这般,由蒋经国和郑介民“还拜”亨利,开门见山道:

  “听说,大陆又破获了一批人。”

  亨利十分尴尬,只管抽烟,说:“谁的?”

  蒋经国道:“好像是蔡文治先生的,而蔡先生,又是贵国在管理的。”

  亨利道:“是么?”他加一句:“真的有这回事么?我也听说有那么一批,但语焉不详。”

  蒋经国道:“我们很清楚,因为一来这种事情应该重视,二来,我们希望美国朋友主持的派遣工作非常出色,让我们做宝贵的参考。”于是郑介民按照“步骤”说给他听道:

  “据对方广播,蔡文治派去的一批并非空降,而是从水上过去的,他们在沿海某地登陆,一共九名,登陆之后,在沙滩、树丛、荒山间潜伏了三天三夜,庆幸无人发觉,正要设法深入乡镇城市,对方却来了个大包围,结果很快就全被逮住了。”

  亨利其实早就知道了,假装不清楚道:“好像没听说有这么惨吧?”

  “为了沙滩上的脚印,”郑介民道:“对方海岸巡逻队发现了脚印,不动声色,安排了包围圈,一下子全完蛋了。”

  “噢!”亨利道:“这很平常,双方作战,这种事情往往难免,任何一国都一样。”蒋经国一听正中下怀,便悲天悯人地说:“是的,这种事情很平常,值不得大惊小怪的,上次张大荣他们的失败,我们受到了过重的打击,不去谈它了。不过在张大荣的广播中,贵我双方都挨了几下,可是在这一次蔡文治都下的广播中,我们是没有份了,他们却是指着你们美国的鼻子大骂一通!”

  亨利浑身不自在,却还在装模作样地道:“果真有此事吗?不至于吧!”

  “我们已经把这个人的广播录了音,”蒋经国道:“你如有兴趣,我们可以把录音带送来。”亨利忙不迭摇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对于这些家伙的‘训词’,我这辈子不想听了,除非研究他们的译文。”

  “这批人,”蒋经国道:“很没礼貌,他们说:美国起用蔡文治唱这出重头戏,希望补救朝鲜战争的赤字,但已经靠不住,美国已经输定了,明明暗暗,都已经输定了。”亨利苦笑道:“我已听到,不必重复。”

  蒋经国还想继续说下去,亨利急忙摇手制止,并抢先岔开话题道:“昨天你们谈的什么‘乐园’,到底怎么样了?这一阵,你们官兵的强奸案实在太多,不但强奸民女,连娼妓也要强奸,实在是太那个。官司打到顾问团,甚至台湾人写信写到大使馆去,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你们研究了这么久,又说搞了个什么‘乐园’,怎么没见开张?”他怪声一笑:“弄起来吧,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蒋、郑二人啼笑皆非,可又不能不答复,说“军中乐园”准备已经差不多了,两个月来已找妥林口为“园址”,几天之中,就有下文;但“开业”以后,却不大欢迎参观,因为这并不等于“自由中国”什么“建设”之类的喜讯。蒋介石闻报十分懊恼,他心目中根本瞧不起亨利其人,但这个“小家伙”,却因为这些原因而敢在蒋介石脑门上撤尿!

  而这个“军中乐园”却又不得不在这个时候“成立”,无法考虑人们的反对或者讥笑。把一批可怜的台湾女子集中于“中华民国官营妓院”,让她们在戒备森严中出卖皮肉;而让“国军将士”成群结队发泄兽欲。女的卖肉,男的卖命,这正是台湾在美国“顾问”下的悲惨情景,天怒人怨,不类人境。

  蒋介石的谋士们用“汉朝军妓”来为台湾的人间地狱作“考证”,但恁地也难圆其说,部下不敢反映台湾民间的怨愤,台人认为今日之下,国民党拿台湾女性来作为“正式娼妓”,是对台湾人民的奇耻大辱,台湾人民沦亡日阀半世纪,好不容易盼到重归祖国这一天,而蒋介石却要台湾壮丁为美国作炮灰,要台湾姑娘作娼妓!

  国民党大员们为此向“台湾父老”解释说“此乃食色性也”。三几十万士兵讨不到也讨不起老婆,嫖不到也嫖不起妓女,不出乱子才怪!为了避免民间众多的强奸案,不如干脆成立军妓院,使贫女有饭吃,“饿汉”得解决。又说这种“乐园”是专为陆军开办的,海空军在南部基地已经有了难以数计的“俱乐部”、“酒吧间”之类玩意儿,大家心照不宣,此是陆军太穷,事情闹大了,因这问题引起的命案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官方忙着开堂子,男官儿当龟公,女官儿作鸨母,军方出任老板,已变成比“反攻大陆”还要紧迫的“当务之急”了。

  台湾人民不能同意这种解释,可又反对不了这种“新兴事业”。他们悲愤填膺,欲哭无泪。把这一腔冤愤对“民意代表”表达,那些什么市参议员、县参议员、省参议员,平时也真是开口“人民”、闭口“权益”,但一听反对军妓,却只有摇手的份儿。

  国民党官员起先也曾向美方摇过手,认为“军中乐园”并无值得参观之处。美国也有,不过美国不叫这个名字而已,但拗不过“盟邦人士好意”,“开幕”之后,亨利他们还是去了。

  “何必紧张?”亨利等人对蒋经国笑道:“这一阵,忙于迎接反共战俘,忙惨了,为什么不轻松轻松?”笑声中驱车台北县林口乡,很快就到,只见在一连串木屋之中,有一所独立红砖房子,哨岗敬礼,鸦雀无声。蒋经国道:“这就是了。”大门口只见高悬一副对联,写得十分难堪,曰: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郑介民与亨利译了半天,还不能表达自以为“风趣”的“风趣”,幸而亨利志不在此,跨进大门。右首有一块石碑,刻着“军中乐园落成经过”,畅说筹备情形,俨然这是“领袖德政”。郑介民当下介绍道:

  “林口乡所驻的是一个团,这个乐园乃是该团政治部主任王广植上校报告总政治部后,会同军之友社台北县分社及驻林口宪兵队会同筹办的。开办费一万元,系由军之友社拨付,这所红砖房子,本来就是宪兵队的队部。喏喏喏,现在让王上校来介绍。”

  那名上校诚惶诚恐地带他们参观道:“官兵们性的问题严重极了。我们再不花点钱开办这个,麻烦的事情会更多,甚至会让本地人对国军有很大很大的反感。除了这所红砖房子,那一连串的‘克难屋’是工兵添筑的,分为管理员室、经理室、检查室、浴室、厕所和厨房。”

  亨利大感兴趣道:“那你们用什么办法管理呢?还是军事管理么?——一、二、三——哈哈哈哈!”

  那上校道:“不不,用的是你们美国的军中经理制度,由总政治部派员监督,妓女一概称为‘女侍应生’,不叫妓女,就像台北的特种酒家女一样,可不能强迫征用。”亨利道:“地方大不大?”那上校把一干人等领到屋子正中茶室,指指两边道:“这就是了。”

  众人一瞧,门上都挂有“休息室”字样以及号码。

  “这是初办的,”主持者道:“如果成绩好,不但台北,其他地方以及离岛,都要一个接一个办起来,这里是‘示范’性质。”

  众人举目望去,听他解释,知道左侧一连六间是士兵所用,而右侧两间则系官长所有。两旁门上都贴有字条,亨利问写的是什么?郑介民道:“写的是‘凭票入室,谢绝参观’。”亨利闻言捧腹大笑。

  众人愕然相顾,亨利道:“其实你们应该‘欢迎参观’,只是‘门票’要高得多,这是一笔好大的收入。同样一件事情,你们可以双方收费,一方面表演,一方面欣赏,哈哈哈哈……”众人一齐苦笑干笑,脸上热辣辣地,总感到不是味儿,可又说不出口。

  那当儿正有一个官佐匆匆自房中走出,一个女的在房内穿衣关门,见到这些“贵宾”,两人十分困窘,亨利大笑道:“正好,我们参观参观吧。”不由分说便进了那间小房,屋中人一纳头便跑了出来,亨利双手撑腰,说:“哦,立橱一面,还有镜子,不错,你们是非常注意军风纪的。”

  那上校道:“这是供给女侍化妆用的。”

  “木床,”亨利按了按床单道:“木床也行了,反正——咳,”又说:“这顶蚊帐蛮有意思,一对枕头看来该洗了。”他指着壁上挂满了的镜框标语,问道:“这上面写些什么?”

  那上校必恭必敬道:“这标语,写的是‘请君为国保重身体’。”

  “哦?”亨利道:“这个有哲学味。”

  “这上面写的是‘防止性病传染’。”

  亨利道:“这个……多此一举。”

  “这上面写的是‘禁止谈论军中秘密’。”亨利再笑道:“到此地来的官兵还有功夫谈这个吗?哈哈哈哈……”又问:“这一条呢?”

  “‘尊重女侍应生人格’。”

  于是亨利跨出房门,恰巧有一名班长自对门出来,见状大惊,再一想这不是私娼,这是“国营妓院”,就放下心来,一个立正,正待溜走,亨利道:“来来,”于是那上校一把拉住了这名班长,说:“好生回答问题,”那班长便直挺挺立在众人之间,亨利道:

  “好吗?哈哈!”

  那班长也苦笑道:“这这这……”

  “你们到这里来,”亨利问:“有什么手续?”

  “登记,”那班长道:“第一步是登记,到管理员室一查,查出你单身,便行了,如果有眷属,就轮不到你。”

  “之后呢?”亨利道:“你是没眷属的了。”

  “之后检查身体,”那班长道:“军医说你没有性病,就可以买票;军医说你有性病,就不成了。”

  “如果检查合格呢?”

  “那么军医给你注射防毒针,再发一个卫生套,然后到隔壁经理室买票子。买到票子,还要由军医盖上一个圆章,才算手续完备。”

  “买票?”亨利道:“怎么买法?”

  那班长道:“买票……”亨利笑道:“你们什么都讲究吃霸王餐的,这个也不花钱了吧?”那上校叫起撞天屈来道:“这不买票哪成?这不买票哪成?”班长便据实陈报道:“士兵每票十元,官长十四元。”又加一句;“没有折扣。”

  大笑声中那上校补充道:“这里收费是便宜,因为亨利先生知道,有些士兵每月粮饷也不过十元台币,他要来一次,便一个月天不亮了。”

  亨利道:“不贵不贵,算算美金,你们这里的人肉行情,简直是特别大减价了。”

  上校道:“还有更便宜的,”他指指那茶室道:“如果不这个,光是到茶室喝喝茶,找女侍们聊聊天,每人每次收费一元,另外买糖果,每碟也是一元。女侍陪客不另收费,但你得给她一元两元小费。

  亨利道:“不过我相信这种生意不会太好,因为凡是到酒吧间的人,没有一个不喝酒的;到妓院来的人,也没有一个不想那个的。士兵每月收入这么少,他们怎么可能花这笔钱?”

  上校唯唯,敬茶。

  亨利不敢喝这杯子,却问:“这里的侍女,一天要接多少客?”

  “这个,”那上校道:“不一定,视她们的情形而定,有的十次,有的八次,有的二十次上下,总之不一定。”

  亨利把舌头露在外面,叹道:“没说的。”再问:“她们每天吃的,该怎么算?”

  “一天三顿,”上校道:“园中供给。”

  “你们的收入呢?”

  “在她们的收入中提出一些,”那上校道:“很有限,很有限。”

  再问:“占多少比例?”答:“十分之……”十分之一吧。”

  亨利问:“检查问题怎么样?”

  “每周一次,军医担任。”上校道:“一旦发现有病,就停止接客。”

  “恐怕来不及了,”亨利笑道:“可是也没什么,多一个性病患者,还不是多了一只苍蝇那么简单?”又问:“那么查出女侍有病之后,这笔医疗费又怎么办?是不是也从她们收入中提取十分之几?”

  “对对,”上校道:“不过大多由政府负担。”

  亨利道:“就这样吧。”见门口有女侍在探头探脑,招招手道:“来来。”于是一个可怜的侍女立到众人中间,垂着头,胀红着脸。

  亨利问:“你几岁了?”

  女的说:“二十岁。”

  “什么地方人?”

  “台湾人!”——众人闻言,心头一沉。

  亨利见她又矮又瘦,显然是营养不良,不堪蹂躏,便说:“你叫什么名字?”连问三次,对方不声不响,上校大急,胡诌道:“她姓林名阿花,一向怕羞,所以不说话。”亨利再问:“你干这一行,有多久了?”

  对方却开了口,说道:“七年了。”

  亨利吃惊道:“你今年只有二十岁,却已干了七年,这不是说你十三岁时已经当了妓女吗?”

  那女的垂首说:“不错。”

  “那你的父母不问不闻吗?他们是干什么的?”

  女的说:“我父母耕田,穷得没法活,早把我卖掉了,做养女。到十岁时,又卖了一次。”她落泪道:“到十三岁时,又卖了一次,这次是卖给酒家的。”亨利道:“酒家,对,台湾的酒家连这回事都可以一起解决的。”他再问:“那你是没有家的了。”

  女的仰起苍白的脸,说道:“我早已没有家的了。日本人在台湾时,我们很惨,后来日本人投降,以为养女可以出头,妓女也可以不做了……”那上校闻言大急,忙说:“美国也有妓女,这是个世界性的问题,你不必和美国先生讲这么多了。”那女的用闽南话低声说:“如果你们都赞成妓女,为什么你的妻子女儿不到这里来呢?”众人见气氛不佳,都要打退堂鼓了,但亨利却大感兴趣,又问道:

  “今天,刚刚吃过午饭不久,你接过几个客人了?”

  那女的答道:“十九个了。”

  “你疲乏么?”亨利道:“美国有几位专家,对你们的事情很感兴趣,你可以回答我一些问题么?”郑介民一听大急,忙说:“这样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替你问她们,问她一个没有代表性,我们不如多走走,多看看。”亨利道:“那我少问些吧。”问道:“到这里来的军人,他们说些什么?”

  女的一怔,反问道:“他们无话不谈,你想问我哪一方面?”

  “譬如,”亨利问:“他们对于大陆家人的怀念,对于反共问题……”女的说:“他们都说要和我结婚,都说这辈子回不了家乡;都对我掉眼泪,都说……”那上校紧张起来,可又不便当面开销,便岔开话题道:“他问的不是这个,美国人对这件事兴趣最大。他问的乃是床第间的事情,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你想一想,再回答他关于床第间的事吧。”

  ……

  蒋介石听儿子这样报告,啼笑皆非。蒋经国道:“不过听亨利语气,对军中乐园倒是真的赞成,不像恶意讥讽。有一番话可以听得出来,他说战俘营在火烧岛等处盖起来了,他不想去看,反正这批战俘准会押到台湾来的,共产党无论怎样厉害,对战俘就毫无办法,因为这批人不在他们手里,亨利说他一点不为这件事担心。可是对军中乐园他却大感兴趣,因为这件事非美援可以解决,美国妓女即使饿死,也不会出国到台湾谋生的,而台湾这个性的问题万分严重,现在居然也解决了,他很高兴。”

  蒋介石不知是因为对“军中乐园”这类事情有隐私或是因为别的什么,不大喜欢多谈,便把话题岔开,说道:“刚才我听他们说,蔡文治又在吃里爬外,拉我们的人了。”

  蒋经国一怔,说:“我也听说,不过不是在台湾拉,而是在韩国拉。”蒋介石道:“我们在韩国派了不少特工,他们就在这批恃工里挑精剔肥,这真是不能忍受,赶快要他们弄清楚些。”

  不几日果然来了一名喽罗,名誉上属于某一机构,派赴南韩工作,期满回台,照例办完手续,却悄悄地到蒋经国处报告道:

  “蔡文治这回教我骗了。”

  蒋经国喜道:“到底怎么回事?蔡文治他们目的何在?步骤如何?速速报来。”

  那人道:“我分配在巨济岛工作,专门对付战俘,这些不谈了,反王有美国和李承晚帮忙,工作十分顺利。有一天,突然有一个美国顾问找我,而且只有我一个,便知道内中必有蹊跷。那美国人把我带到他的营房里,又是香烟又是酒,先是聊了一阵,接着说:韩战说明了今后的大局所趋,将更复杂微妙,因此在美国来说,必须把台湾好生保全,才不致给北平拿走。而保持台湾之道,一方面以攻为守,到大陆发展游击战,让共产党疲于奔命;另方面巩固台湾统治,要在本党原有机构之外,另外成立一个名堂。”

  “什么名堂?”蒋经国急问。

  那人道:“他没有说,他只是笑着问我愿不愿意做美国的好朋友,为美国的对华政策而服务。我早就奉到命令,当然一口答应。他便说如果肯干,先要表现表现,以示对自由世界的忠贞。”

  “怎样表现法?”

  “他说花样可多,但目前重点在于渗透大陆,他要我先回台北,表面上是期满,实际是为冲绳岛招兵买马。他说蔡文治自己派人去容易事倍功半,像我这种人,那就事半功倍了。”听得蒋经国直冒火。

  于是郑介民奉命研究这个“事半功倍”的问题,问他美方何以见得苟派他来,便有奇效?

  那人道:“说来话长,简单报告——”郑介民道:“恰巧相反,愈详细愈妙,噜噜苏苏,拖泥带水,都不要紧,就是不要简单。”

  那人于是一五一十,说了个够,报告上去,把蒋介石父子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美国在韩战中鼻破脸肿之余,痛感如此“反共”,“共”固难反,自己可要“窝里反”了,那还了得?于是一方面板门店坐下来谈,另方面企图侵占台湾“合法化”,另且竭力要在中国大陆建立“游击基地”。前者必须驱蒋,后者乃是“反共”。而反蒋反共势难再由美国人自己出面,这倒不是什么“客气”,而是美国不行!美国“不行”也非美国一无兵丁、二无粮弹,乃是美国子弟不再愿意“师出无名”,不再愿意为大老板的掠夺而在异乡送命!

  最好的例子是朝鲜战争!

  在朝鲜战争中美国不但自已出任主力抑且开动了“联合国机器”,结果是身败名裂!

  “他们重视中国人,”那人对郑介民报告道:“那个美国人三杯下肚,对我说:‘反对共产党,还是你们中国人自己反去吧。可不是你们的蒋总统。你们的蒋总统老了,不是年纪老而是脑筋老了,他不懂得的事情太多,而自以为懂得的东西真不少,便出现了严重的空白,因此也出现了严重的台湾问题。如果要挽回这个危局,唯一的办法是削弱蒋某人在台湾的权力,让在台湾的中国人自己统治台湾,这当然包括为数庞大的台湾人,因此在保全台湾来说,蒋某人是非下台不可的,而台湾人的执政,也是个时间问题,非要实现不可,非如此不足以摆脱中共对台湾的威胁!’”

  “这和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那是这样,”那人道:“他们双管齐下,而目标则一:找中国人。在大陆搞游击必须是中国人,美国籍特工一上去不必开口就会送命;而在台湾搞另一套的,当然也是包括台湾人的中国人。如果从其他地方调去一批人,很快就会发觉,不但事倍功半,甚至一纸白卷,还有负数。如果像我这种身份呢?情形就大大不同了,一来我的上司信任我,二来周围亲戚朋友同事同学也相信我,我可以慢慢来,如果按照他们的步骤,那是先做点表面工作,拼命说美国如何如何好,共产党又如何如何坏,而说来说去,国民党又如何如何不可靠,于是等于为大家作了个结论:要反蒋反共,抱住美国人的大腿,这样才能过日子,否则不是任由国民党胡来,便是等待共产党到台湾。”

  郑介民问:“是这样。那他要你怎样入手呢?”

  那人道:“他对我说:别对蒋某人寄予希望了,从当年他在上海同宋某人结婚开始,美国就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一晃几十年,美国的希望落空了;经过韩战,更证明美国对中国己经谈不上什么,只好抓紧台湾再说。

  “美国顾问对我说:想一想吧,蒋某人如果没有美国撑腰,他怎么活?他都在依靠美国,你们为什么依靠他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也应该依靠美国!”

  郑介民心头一沉,因为这句话对他来说,反应与一般人有别。

  “美国顾问说,”那人道:“也不必太着急,反正蒋介石老了,没几年好活。只要他一死,他的政权便会垮台的,因为他的政权基础不稳固。台湾人在他脚下不是水泥钢筋,而是沙石!”

  “呵!”郑介民咽了口唾沫道:“真是呵!”

  “还有难听的,”那人道:“美国顾问道:万一他还能活几年,而台湾形势日益艰险,又该怎么办呢?那就没有办法了,不能等他自生自灭,而是要他下台去“怎样下法?”

  “那顾问说:要他下台很容易。你们国民党军队之中,不是有很多派系吗?找一个有力的集团,一下子把他解决了,当然我们并不希望他死,只要他离开台湾,少管美国的闲事,到美国度其余年,也就行了。

  “如果兵变有困难,美国同时可以进行另外一个办法,不用流血,而是仿照美国两党竞选的巧妙办法,政权易手用不着刀来枪去,经过剧烈竞选,就可以把他推倒,不过这个必需成立一个政党才行,不管叫什么名字,这个政党必须是反蒋反共、以台湾人为骨干的才行。”

  “这,”郑介民道:“这与你活动拉人到冲绳有什么关系?”

  那人苦笑道:“我用了苦肉计,他才对我十分相信的。他说要为我描绘一幅远景,这远景便是:在目前是到大陆建立游击队,同时在台湾招兵买马反蒋,双管齐下,即使大陆不可能很快拿下来,但美国对台湾的控制志在必得,因此对共作战固然辛苦,对蒋作战也不是太容易的。于是心理作战部的专家们还建议使用另外一个绝招,那是要若干美国着名人物对蒋破口大骂,要他激动,要他愤怒,然后气得脑充血……”

  郑介民不由得笑出声来道:“这个办法很妙,可是没有用的,他不在乎挨骂他挨骂挨得太多,如果受不了,那早就……”蓦地发觉失言,顿时改口问道:“还有什么?”

  那人叹了口气道:“还有很多,不过都是零零碎碎的,没有系统。”

  郑介民道:“没关系,有什么说什么好了。”

  那人想了,说:“第一次见面说的话印象深些,美国顾问还问起有几个顾问在台湾是怎么死的?他当然说得出名字来,我半个也记不起。他说某某人身体很好,为什么忽然在台北郊外死了?我说不知道。他又问某某人某某人在金门忽然给打死了,而且据说不是死于炮弹片,而是死于手榴弹,问我是不是蒋某人派人杀死的?我也说不知道。他说你们干特工的,怎么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莫非是故意躲避?我说这真正不知道,因为我的工作地点不是台北,而且即使在台北,每天发生的事情又多,根本不可能样样明了。”

  郑介民紧张地问:“他怎么说?”

  “他,”那人道:“他冷笑一声,说你既然不知道,也就算了。只是据他们中央情报局在台调查所得,蒋某人已有迹象在误会美国对他不利,也曾对手下大员讲过:‘美国援台并不是为了中国,而是为了美国。’因此美国相当忧虑,生怕打草惊蛇,如有可能,能早一天解决,便早一天解决为妙!”

  郑介民吃惊道:“解决什么?”

  那人道:“说是解决美国在台湾地区反共的绊脚石。”

  蒋介石闻报急忙追查,所有特务机构团团打转:要看看谁是“搬掉绊脚石”的第一个对手,查来查去,事出有因,却无实据。

  那当儿吴国祯护照到手,向孙立人告别道:“我算是走了,可是弄得很难堪,父母子女作人质,都不许走。”

  孙立人安慰他道:“走一步是一步,也就不错的了。不过老兄此去,一路之上,倒要小心,抵美之后,更是要紧,因为你在台湾有人质,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要小心。”吴国祯道:“我有一肚子气,我怕忍不住。”孙立人苦笑道:“那就糟了,‘文有吴国祯,武有孙立人’,我们两个已经很受注意,万一你放起炮来,可就自找麻烦,除非一切有了安顿。要知道外面风风雨雨,居然传出有人要做张学良第二的消息,这当然是试探,我觉得内中有鬼。”

  吴国祯耸耸肩膀道:“居然有人试探啦?那真有鬼,他们怎么试探的?”

  孙立人透了口气,低声说:“也真是愚蠢之极!上一次我从南部到台北,上几个庙里烧过香,在陆总碰见一位东北将领。他很亲热,一见面便说久违久违,我可想不起他姓什么。后来他送我出门,说有要事奉商,并且给我一张名片,姓刘,在陆总供职,是个闲差。我正没事,便说刘兄有何见教,他说最好找个地方聊聊,此时此地,台北特务满街走,别惹麻烦为妙。”

  吴国祯笑道:“那话儿来了。”

  孙立人道:“一点不错。我当时心想,这位先生如此神秘,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也就和他找了一个地方,一面喝酒,一面听他说什么‘要事’。”

  “姓刘的一上来就把我捧上三十三天,说新一军如何如何,新六军又如何如何,海外扬威又如何如何,我一面听,一面点头,婉谢他的夸奖,耐心地等他摊牌。

  “后来,他语调一转说:‘总司令呵,咱们东北老乡可倒够了霉,如果双十二事变时少帅把心一横,大陆也就不会丢了。’我一听吃了一惊,说当年连共产党都不肯杀蒋,汉卿也决无可能下此毒手,老兄为什么有此感慨?而又把大陆之失扯在一起?”

  “对呀,”吴国祯道:“这拉扯不上嘛,”

  孙立人道:“他以为:当年蒋如归天,日本一定打进来,双方联合反共之局已定,待共党完了,中国一定在美国援助下搞掉日本,在这情形下,岂不是没有共党问题,也没有大陆问题了么?”

  “这小子,”吴国祯失笑道:“也有一套。”

  孙立人道:“不止一套,还有两套哩,他又说:现在迟了,日本侵华,两败俱伤,日本变成战败国,蒋某人也完了蛋、演变迄今,却出了个新局面。我问他是什么新局面?他说:现在咱们只剩了个台湾,可真不能再开玩笑了。于是他愁眉苦脸,慷慨激昂地对我说:‘孙老总呵,咱们都知道您是顶天立地的,如今风雨飘摇,来日大难,您真以为拖得过去么?’”

  “来了,”吴国祯道:“那话儿真的来了。”

  “我就问他,”孙立人道:“老兄高见,今日之下,要怎么样才能渡此难关呢?他说,今日之下,唯大英雄才能做大事业,破大难关,有大成就,而举目望去,这个大英雄也只有您孙老总了!”

  吴国祯失笑道:“这张油嘴!”

  孙立人道:“是呵!我就说:‘刘兄把我估计太高。我什么也不行,你太过奖了。’他说:‘孙总司令难道也像他们一样,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过一天算两个半天么?’我一怔,就反问他甘愿又怎么样、不甘愿又怎么样?他说:甘愿呢,就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包包饺子,打打麻将,什么也谈不上了。不甘愿呢?情形就不相同。他说他可以看得出,我是不甘愿的,而国军之中,不甘愿的人也比比皆是,上自司令,下迄伙夫,一定有人愿为社稷抛头颅、洒热血,只是找不到领导人,因此等闲白了少年头而已!”

  “好说好说,”吴国祯道:“这家伙真能说。”

  孙立人笑道:“不是猛虎不下山,不是蛟龙不出海,他要向我刺探,总不能派个傻瓜来。”接着说:“可是我也非白痴,一上来,我已猜中了他一半心事,因此便反试探道:‘刘兄呵,今日而言社稷,当然社稷为重,君为轻;而这件大事,也只有蒋总统可以担当,你为什么说没有领导人呢?’”

  “是呵!” 吴国祯道:“你问的也妙。”

  “他说:今日之下,还谈什么领导不领导?”孙立人道:“他接着慷慨激昂起来,说:‘唉啊!大陆已失,何日复返,此生实在渺茫之极,可是台湾情况不同,台湾可以不失,可以保留,但是瞧模样势在必失!不该失而失之,是诚可哀也里大可哀也!’他同我掉了几句书袋,又说:‘孙老总哇,现在,可要看你的了,你如果登高一呼,我刘某以及每一个东北人,都必以事张少帅者事孙老总,每一个台湾人,每一个中国人也必以事孙总理者事孙老总!’我大吃一惊,制住他说:‘老兄言重了,简直要把我送到马场町去!’”

  吴国祯大笑,说:“马场町法场上,可不会有这一个英灵,别这么说。”孙立人说下去道:“姓刘的还是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您,决无半句虚言。孙老总英名盖世,华府更是器重,如果孙老总不肯登台一呼,真是斯人不出,奈苍生何!’我就知道快摊牌了,那家伙果然说:‘不瞒您说,兄弟和很多外省来的以及本省的官兵,已经谈了两三年了,他们都不满现状,都愿意起来,轰轰烈烈干一场,万死不辞,只是没有领导人,于是群龙无首,没个下文。’”

  吴国祯打了个呵欠道:“这家伙到底摊了什么牌?”孙立人苦笑道:“最后,他果然要我出头,要我领头。”

  吴国祯作吃惊状道:“他真敢说出口?”

  孙立人苦笑道:“做戏嘛,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他到最后憋不住了,问我道:‘如果咱们也来放把火,你看有什么不妥?’我说我可没听见、也没看见有谁放过火。

  “这家伙道:双十二事变,这把火不是放得漂亮之极吗?我说那怎么可以学?要杀头的,他说:‘你放心,绝对杀不了头,当年的张少帅,怎能比得上今天的孙老总?孙老总又有本事,又有时机,张少帅没法比。说本事吗,谁都知道孙老总赫赫战功,国际知名。说时机吗,只要你登高一呼,此时此地不独国军响应、台人拥护,而且第七舰队势必予孙老总以支持,以保护,不信你试试看!’

  “这家伙灌饱了迷魂汤之后,”孙立人道:“又来了一手花招,说有个美国顾问曾经和他说起这回事,问他看法如何,他说他当然赞成,只是无权无势,无能为力。美国人便问他谁能当此重任,他便推荐了孙某人,据说那个美国人还伸出拇指说‘顶好’哩!”

  两人笑了二阵,孙立人道:“最后,那个家伙干脆摊了底牌!”

  “问你几时动手啦?哈!”

  “一点不错,”孙立人道:“他说:他这番心头的秘密,已经藏了很久很久,也和不少人谈过的了。他说准会成功,甚至可以写包票。他说如果我答应了第一步,他便和那个美国人说,对方一定欢迎之极!第二步,他要我回去商量一番,把参加事变的,连长以上的官佐开一个名单;第三步,他请我同那个美国人直接见面商定大计……”

  吴国祯笑道:“你怎么回答他?”

  孙立人道:“我心里在说:‘我还不至于这么傻!’”笑声中他接下去道:“我当时想了想,对他说:‘老兄厚爱,十分感激,只是大局如此,对外尚且不讨好,对内更是试不得,你没见文武百官,大家忙着打麻将吗?打麻将就打麻将吧,何必乒乒乓乓打仗!’于是这家伙忽然悲哀起来,说真不相信他的耳朵,孙某人会变得这样,这使他大出意料之外。莫非我太太信佛,因此连我也皈依菩萨,怒目金刚变成阿弥陀佛了?我心想你不必来个激将法,我才犯不着让你们看出什么来,何况他们这一点也没弄清楚,你想如果美国真有人想来个什么,怎么可能,只对他们说,反而不和我商量呢?这真有趣,这真有趣。”

  蒋介石父子听手下报告孙立人劝他息事宁人,只放下半个心来。还有半个,兀自吊在半空,七上八落。那一日“御前会议”之后,众人散去,蒋经国陪乃父庭中散步道:“朝鲜战俘,还在‘争取’,每天要死好几个,这批家伙也真够狠。”

  蒋介石道:“这问题现在不大重要,我担心的还是那件事。他们可曾发现,有谁形迹可疑么?”

  蒋经国道:“孙立人的目标最大,但是确无动静。吴国祯不是那种角色,了不起骂骂人,我们不怕,何况他已经走了。此外海陆空三军之中,能够有资格给美国‘瞧得起’的当然不少,但都不大成器,恐怕美国也不会放心。”

  蒋介石沉吟道:“廖文毅有什么消息?听说他在东京三日一小会,五日一中会,一月一大会,还是蛮热闹。”

  蒋经国道:“情形是有点变了,自从我们明明暗暗弄了几下之后,他在东京开会的次数、人数都大大地减少了,他每次开会,几乎都有照片,从照片上也可以看得到。”

  父子两商量来,商量去;亲信们朝研究,晚研究,终于又想出了一个主意,没几天,那姓刘的还远迢迢自北而南,出现于凤山孙立人总部。

  孙立人拿着名片皱眉头,要他等候一阵,这才接见来客,歉然道:“要老兄久坐,只因事情大多,有失迎迓,恕罪恕罪。”

  客人喜道:“老总谅必在秣马厉兵,有所准备,因此这般忙法。刚才兄弟看见有一辆吉普出门,美国顾问谅必与老总直接谈过了。”

  孙立人叹道:“我不知道老兄开什么玩笑,一见面便谈这个,如果传将出去,那就惨了!我的忙碌天天如此,并无新鲜之处;美国顾问不但出出入入,甚至半夜三更还会回来要钱付账的,你就又有什么奇怪?”来客长叹道:“那老总便是不懂得我们的心情了,我们度日似年,毫无办法,民生疾苦,士气低沉,请问:我们不把希望放在孙老总身上,难道还拥护他爷儿俩到底,真的做一个愚忠愚孝的愚民么?”接着慷慨激昂地说道:“兄弟因公南来,难得有机会拜访老总,真希望多多聆教。本来出差轮不到我,只因此事毫无油水,连油水都没一顿,因此他们要我来了。”边说边坐。

  那客人苦笑着重复道:“连‘油水’都没一顿,更谈不上油水了。”孙立人会意,厌恶地说:“刘兄不嫌没好吃的,回头我们到镇上小叙小叙。”客人道谢,又说:“这次战俘要来,忙了个发昏,大吹大擂,我想不出有什么好处来。别说四万多,这种人,来四十万又如何?还不是浪费粮食!”

  孙立人故意诧问道:“这就不对了,共俘来台,这是自由世界的一大胜利!”

  客人愁眉苦脸道:“孙老总有所不知,这个你可以去问‘经手人’,特工们能调的几乎调走一空,都去了南韩,有的充任牢头禁子,有的冒充共党战俘,弄来弄去,硬把人家打昏过去在身上刺满了反共口号,对方就是不肯到台湾来,你说这是一个什么场面?这算是什么打肿脸充胖子?把他们搬来了,你说能为你所用吗?笑话,要他们反共吗?别笑掉大牙啦,”他把声音放低:“连老资格的特工都没办法,杀人杀到手都软啦,心也软啦。孙老总,他们这种人,手软还勉强,心软就不容易,昨天就又有一个给押了回来,关进天牢去,说是疯了。”那人长叹道:“到底是谁疯了,老实说有目共睹你想:这种做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的效果相反,靠他们爷儿俩,还有啥办法?”

  孙立人请他出门、上车,到镇上找个酒家房间面对面坐了,一再佯作劝慰道:“你的心事我明白,但一切要看大局,不能造次,蒋总统恁说在反共方面态度坚决,你不必这样过分激动,这样会误事。”

  客人边喝酒边说:“孙老总哪,如果有这么一天,您登高一呼,四方响应,台湾还是台湾,可是情况不同,您又何乐而不为呢?既有美国支持,又有军民拥护——咳咳,上次说的那个美国顾问,他还催问过我。”

  孙立人微笑不言,半晌,说:“你老兄回台北之后,请转告这位顾问:我孙某人可不能负此重任,而且也不赞成。”

  “为什么不赞成?”

  “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可是您已经想到了,”客人道:“我上次在台北对您披肝沥胆,您一定想过了。”

  孙立人微笑道:“我是想到过了,但只想到一件事:就是你老兄处境很糟!”

  客人无言,只有苦笑。

  “你和我这样说,”孙立人道:“一定也和旁人这么说,说来说去,你的想法没实现,脑袋瓜子可已搬了家!”客人反问道:“这样说起来,司令是想到了,只是没说出口。”

  孙立人几乎把一口菜吐了出来,反感道:“刘兄何必以己度人?你有这份存心,我却苦苦相劝,那是为了萍水相逢,留一点交情,你何必把我说成这样?”

  客人连忙致歉,但又说:“如此看来,司令对这件事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会不会是因为兄弟人微言轻,因此觉得好难商量这样吧,我去把那位美国顾问请来,同司令当面谈,司令可放心了吧?”

  孙立人几乎忍耐不住,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反问道:“刘兄如此热心,到底你希望我怎么做;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中华民国,”那人道:“中华民国因为司令的义举才能保存,否则不堪设想。这件事环视海内外,也只有司令可以胜任愉快。至于做法,那是司令过谦之词。”接着大大地捧了一阵道:“司令不但手中有甲兵,胸中也有甲兵,我们插不上嘴。不过据我们看来,用不着大动干戈,只要能够对付侍卫队,就能解决问题了。”

  孙立人道:“刘兄差矣!侍卫队即使解决,还有几十万部队你如何应付?”那人仰天大笑道:“这种队伍,别说几十万,几百万又如何?还不是一盘散沙?”孙立人已经改变主意,感到如果放他回去,定必误事,便借口去洗手间,吩咐随从副官,如此这般,当下回到桌上,那人还不知道事情早已揭穿,犹在那儿夸夸其谈,痛诉蒋的不是,力言非造反不可,保证美方支持,并且要求他开列花名册,以便与美方接洽。正说得起劲,三名卫士进入房内,把那人绳捆索绑,推上吉普而去,可怪那人对孙既无怨言,也不破口大骂,只是冷笑几声,押解而去。

  蒋介石闻报却无欢愉之感,而有焦虑之情。他以为这一计十拿九稳,没想到对方来这一手,把“罪犯”杀了好还是放了好?好生不快。那一日孙立人北上开会,蒋介石捏着鼻子,单独召见道:“居然有人这样想法,真是疯了,幸亏孙司令……”孙立人连忙截断他的下文道:“这是份内之事,理该如此。”却不提那人如何发落事,蒋介石却不得不说:“这个疯子!孙可令明白,此时此地不宜闹大,我已交给他们,大概已经了了。”孙立人道:“我看他是疯了,不如削职为民,永不录用,由他去算了。”蒋介石心想:“你倒说起风凉话来,”当下发作不得,满口嘉慰,把他当作救命恩人似的,却问:“那厮口供,对幕后主使人姓名矢口不提,孙司令可曾听他说起是谁?”

  孙立人暗付:“你倒是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么?”便说:“这也真怪,一如职部在呈文内所陈,背后何人支使?是男是女是肥是瘦?是洋人抑或国人?他一字未提。”

  蒋介石道:“那司令问过他没有?”

  孙立人道:“当然问过了,这在呈文中也已报告过了,但这厮硬是不说。”

  蒋介石默然。他强烈地感到:他真正的对手已经产生,并且立在他面前了。

  但有比这更严重的情报来到,说有人要谋杀老蒋,刺客已经来到蒋介石魂不附体,与儿子等人研究道:“到底刺客是谁?何人差遣?现在何处?如何防备?”

  蒋经国道:“消息来自刑警大队。在这个大队之中,大多数是本省人充任的,不少人甚至是日本投降后留下来的,一小部分相当古怪。有一天,有个队员借着三分酒意,对我们的一个人说:如果有机密情报,有没有赏金?我们的人说,那当然有。他便问他是什么消息?这个人不肯说,一直闹到上面,对他劝以利害,答应奖金,这个家伙总算说了。”

  “到底是谁派来?”

  “廖文毅!”

  蒋介石蹦起来道:“娘希匹,这混蛋还来这一手!我还以为是……”

  见老蒋十分激动,小蒋劝道:“这种东西,理它作甚?”

  蒋介石厉声问:“抓到没有?”

  蒋经国道:“已经逃走了。原来他想在刑警队中找到几个帮手,许下宏愿,说什么只有暗杀蒋某人才能为台人除害,说什么事成之后拿多少,动手之前又拿多少,今后廖一上台,又该做什么官儿等等。开口‘台湾是台湾人的台湾’,闭口‘美国支持台湾人统治台湾’,那刑警队员当然十分害怕,明知此事靠不住,不如弄几个钱,于是找我们摊牌。”

  蒋介石道:“重重地赏他!”

  蒋经国道:“已赏过了,并且也已知道来人的姓名,可是连夜捉人时,却扑空了。”

  蒋介石恨得牙痒痒地,问:“廖文毅这鬼到底准备怎么样?”

  “说是时机到了,”蒋经国道:“说明未来形势十分险恶,美国早已不满本党,可是碍于某某人某某人,又不能要廖上台,于是采取了暗杀。”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